隔兩日冉冉坐在自家客廳的搖椅里細細地翻看一本雜志,雜志的封面是東西并行的岡底斯山和喜馬拉雅山,兩條巨大山脈的群峰像一群身穿銀色鎧甲的戰士,昂首挺立在蒼穹之下,在航拍的視角下神山露出了真容,神秘性有所減弱,但它渾身的褶皺紋理,定格了地質年代的某個劇烈瞬間。
這本《國家地理》是她下班等車的間隙在巴士站附近的報刊亭買的。她原本想買另一本自己喜愛的雜志,但很不巧斷貨了,老板正在換新刊,在一排排俊男靚女的雜志封面中她瞬間被《國家地理》如山水畫般唯美的封面吸引住了。這家報刊亭她沒少光顧,以前她也見過《國家地理》,但都被她隨意的忽略了。這一次它依舊被擺放在不顯眼的角落,她卻一眼就看到了它,雖然價格偏貴,但她還是在公交車到站之前匆匆買下了它。
回到家認真瀏覽才發現竟是一本難得一見的好書,真正物超所值。雜志很厚重,裝幀精美,內容豐富,沈博絕麗,書中那近千分之一的選片率篩選出來的圖片更是令人賞心悅目,嘆為觀止。她一遍看下來覺得它更像是一本百科全書而不僅僅是一本雜志,很適合收藏。這樣的一本好書,她以前怎么就沒發現呢?如果不是因為某個人,也許今天她也就這樣錯過它了吧?
暮色已至,她隨手把雜志擱在搖椅上,起身欲去廚房弄飯。原本窩在她腿上打盹的西紅柿張開了睡得迷蒙的眼睛,不情不愿地跳下去。
樓道里傳來一聲重重的關門聲,她剛摁亮餐廳的燈,緊接著門鈴就響了。她轉身打開門,陳潤之風塵仆仆地站在門外,笑瞇瞇地看著她,“冉冉。”
她微笑,“培訓完了?”
陳潤之點了點頭,冉冉轉身正欲往廚房里走,他從后面扣住她的手腕迫使她轉身,笑意流露的眼睛里滿是探尋。冉冉自然看懂了,但她現在還不想回應他,掙開他繼續往廚房走,“你吃了沒?”
“還沒。”他悻悻的。
冉冉很自覺的掏了兩個人的口糧,陳潤之關了門走進來隨口問:“這么晚還沒弄飯,今天加班?”
“沒有,最近工作不忙,剛看了會雜志。”
他也很自然的打開冰箱往外取菜,一切又好像回到了很久以前,兩人配合默契。陳潤之洗著茄子,一邊習慣地和冉冉聊天,“小時候我最討厭吃茄子和黃鱔了,因為它們炒出來的樣子太難看了。”
冉冉無語又好笑,“你吃東西都要挑長得好看的啊?”
他也覺得幼稚,笑了笑,“小時候總覺得漂亮的食材味道也會很好。難道你和我不一樣?你小時候不是這樣認為的嗎?”
“誰和你一樣?我小時候經常去徐知林家蹭飯,吃得跟個小花貓似的,還老掉飯在地上,讓他很是苦惱。我很喜歡吃他奶奶炒的蟮片,有一次和他去釣黃蟮,突然下起了雨,我的鞋全濕了,他背我回家,那時他也才是個孩子,雨天路又滑,走到街角的時候他不小心滑了一跤,兩人一起摔在了水里,四仰八叉的,街頭躲雨的人都在笑。”
她的童年記憶都和徐知林有關,即使他們之間沒有愛情,在她生命中有這樣一個男人對她愛護有加,到老了她都會覺得溫暖和欣慰。
她說得平靜如常,陳潤之聽后也很坦然,無聲地笑了笑。曾經他以為徐知林是他最大的情敵,他怕她念念不忘,怕自己沒有機會。可是后來她有了男朋友,他才意識到他錯了,徐知林曾經占據過她的心房,也許至今也一直停留在那里,但已經退出了最重要的位置,她會一直往前走,會嘗試接受別的男人,他最大的敵人是他自己,如果冉冉不愛他,他就沒有任何機會,無關任何人。
“冉冉,你幸福嗎?”他垂著眸問。
他不敢問她你愛溫言嗎,是因為他怕一開始就聽到肯定的答案,所以才問得這般婉轉曲折。可是這又有什么區別?如果她幸福,也必定是那個男人所給。只是他太害怕那個肯定的答案,幸福并不等于愛,他可以繼續自欺欺人地接近她。
這兩日來他輾轉反側難以入睡,他想她至少是有一點喜歡他的,他從未這樣渴求一個答案。今天正好培訓結束,領導本來另有安排,他請了假匆匆趕回來,可她見到他之后卻是一派坦然,神色如常,看不出一點端倪,一切又是那么的不確定。
冉冉含笑著點頭。她從沒覺得以往的任何時候比這一刻更幸福,迷茫了這么久,終于撥云見日豁然開朗,兜兜轉轉,原來他一直就在身邊。這兩日來她對他也是想念的,有次門鈴響了,她喜滋滋的去開門,沒想到卻是上門收費的送奶員。現在他終于回來了,和她一起準備簡單的晚飯,聊著彼此的童年喜好,閑話著家常,她一直找尋的就是這樣平淡而又真實的幸福。
她眼里閃爍的快樂深深灼痛了他,看來還是他癡心妄想,他又自作多情了一回。
接下來各懷心事的兩個人都沒有再說話,屋子里靜得只有嘩嘩的流水聲和刀起刀落的碰撞聲。陳潤之停了手才發現這時候原本最喜歡在腳邊晃悠湊熱鬧的西紅柿今天意外的不見蹤影,走到客廳才發現它蜷著身子在搖椅里睡著了,雪白的身體下還墊著一本雜志。雖然只露出三分之一的封面,但那本紅框雜志他太熟悉,熟悉得就像自己廚柜里的衣服,所以只是驚鴻一瞥,他就準確地認出了它。
冉冉開火炒菜,油還沒熱,剛剛走開的人去而復返,陳潤之將手中的雜志伸到她面前,眼里光芒閃爍,“冉冉,這是你買的?”
他明明笑著,卻還是嘴欠。冉冉閱讀的喜好他最是清楚,她最愛看的是推理小說和一本固定月刊,除此以外他沒見過別的書出現在這個屋子里。當他從西紅柿身下抽出這本《國家地理》,猶在不敢相信,他沒有忘記她愛看推理小說的理由和她說出理由時悲傷的神情。如今一切這么反常,而且又是這樣一本近乎專業類的雜志,讓他不得不聯想到自己。不過他驚喜若狂之下也不排除是那個男人所為,因為相對于大多數女人而言,《國家地理》這種雜志肯定對男人更有吸引力。
冉冉低頭看了一眼,在一片油煙氣里答他:“是啊。”
他的笑容漸漸擴大,但上一次楊梅酒留給他的隱痛還在,萬一冉冉只是一時心血來潮信手拈來呢?自己豈不是又空歡喜一場?他低頭湊過臉去,賤兮兮地問:“以前沒見你買過啊,怎么想到換雜志了?”
“路過報刊亭的時候看到喜歡就買了。”
冉冉翻炒著菜,他只看到她的側臉,微低著頭,垂著眼,總也看不清表情。他不死心,打破沙鍋問到底,沒臉沒皮的,“為什么喜歡它?是不是因為我?”
冉冉側頭看了他一眼,然后又低頭沉默地繼續手中的動作。短短的一眼,但他還是捕捉到她眼里的笑意從微微彎起的眼角露出來,流光一樣。
昏黃光線里她半張側臉更顯得柔和,纖長的睫毛投下隱約的陰影,仔細看的話就會發現她原本潔白的面頰已經漸漸變得緋紅。
陳潤之緩緩直起身子,剛剛冷卻下來的心又重新變得熱切滾燙。巨大的喜悅在體內膨脹,將他身體填滿,原以為已經走到了山窮水盡,沒想到一切峰回路轉柳暗花明。他這么長時間的等待、痛苦、糾結、執念,在這一瞬間,在她嬌羞的笑容里全都兌付了。
幸福來得太突然,他好一會沒從從天而降的狂喜中回過神來,進入了短暫的呆滯狀態,呆呆的立在那里,像被人施了定身術,癡癡地看著眼前的人兒,還帶著點傻笑。
以前的很多次他也是這樣立在身邊注視著她的一舉一動,冉冉絲毫沒覺得有何異樣,可是這一次,不知道為什么,被他傻傻地看著有點窘,動作也不自然起來,臉皮都有些發燙。在食物香味緩緩發散出來的時候她終于忍不住抬頭對他說:“你剛回來,舟車勞頓,一定很累了,先去歇一歇吧,飯很快就好了。”
陳潤之終于回神,很不給面子地拒絕她的好意,“沒事,我不累,我就想看著你做飯。”
他怎么舍得走開?她終于給了他回應,他只想和她一塊待著,黏著她,一步也不愿分開。他的心是滿的,再也不用患得患失,得到的感覺是如此美好,尤其是在這樣漫長的等待和折磨之后,她讓他覺得這一切都是值得的,他忍不住想要讓全世界知道他的快樂。他怎么能走開?他已經忘了除她以外的一切事情,即便是去搖椅里閉目養神,心中想的也全是她……既使只隔著一個餐廳的距離,他還是會想她。
冉冉拿他沒辦法,只好在他全程注視下做完了有史以來最漫長的一頓晚飯。她被他看得亂了心神,菜也做得出乎意料的有失水準……涼拌西紅柿糖放多了,太甜了。入口的時候她忍不住皺了皺眉,自己都覺得不好意思。
陳潤之見狀搶過她的筷子也嘗了嘗,清涼的甜膩取代了西紅柿本身微酸的肉質填滿整個口腔的味蕾。他不習慣這樣的甜,可是嘴角卻忍不住的上揚。
冉冉也跟著笑,誰也不愿去深想,一盤拌得太甜的西紅柿有什么值得高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