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已經是六月的天氣，但是漠北的夏夜，依舊涼爽。

雖然剛才窩了一肚子的火，但是此刻，看著風間雪那毫無防備，如同稚子一般的睡顏，終歸還是不忍心的。

姬夜瞳怕風間雪凍著，便輕輕拉著自己的錦被，給他蓋上。

掖好了被子，正準備抽出手來，手卻被風間雪拉住了。

“呃……”

“別動，好嗎？”少年趴在床上，沒有動，聲音沙啞，伸出手將姬夜瞳的手拉住，緊緊握住。

任由手被他握住，姬夜瞳穿著睡衣，坐在床上，和他一起，蓋著同一床錦被。

“我沒有放浪形骸，沒有忘記國仇家恨，沒有忘記逸景宮城樓上父親的鮮血，沒有忘記你對我的好。所以，我也不會讓你失望。你知道么？我也最怕你失望。”

少年的聲音，帶著跟年齡不相符的沙啞和滄桑感。

姬夜瞳沒有說話，而是聽他繼續說下去。

“我知道，現在自己只是一個人，沒有了江山，我只是個普通人，就連生存的基本本事都沒有。所以，我要趕你走，你去找慕容澈也好，或者自己一個人浪跡天涯也好，都比跟在我身邊、時時刻刻要擔憂自己的生命安全要好。”

“不知什么時候開始，已經忘記原來的我是什么樣子了，過著看似錦衣玉食、其實卻枯燥無味的生活，笙歌艷舞、舞女美酒，這些不是我要的。今日你所看到的風間雪，只不過是我的一個面具而已。此刻，在床邊，埋著臉、不敢讓你看清楚表情的，才是真正的風間雪。”

“現在，你回來了。謝謝你。”

“我信了你那么多次，現在，你愿意相信我一次么？”少年抬起頭來，美得如同妖孽一般的眼瞳，在月光下閃著期待的光。

嘆了口氣，姬夜瞳說道：“我回來了，就是愿意相信你。”

聽到此話，風間雪咧開嘴，笑了起來：“那以后，你就要跟在我身邊，在這鳥不拉屎的漠北，過上一段歲月了。”

歲月？

為何不說是過上一段“日子”，而是用了“歲月”這個沉重的詞呢？姬夜瞳笑了笑，她知道，這個她眼中曾經的幼稚少年，已經開始成熟了。

其實，人生最美好的事情，不過是半夜醒來，驀然瞥見絕美到令人窒息的月光。不是嗎？

在外人看來，未來太子妃的歸來，似乎并沒有對風間雪起到什么約束作用，有時候，這位曾經的姬家三公主，還跟著太子一起飲酒作樂。聽侍奉在側的婢女們說，太子妃的酒量，比太子可要強多了。

藏鋒殿，日夜笙歌。

對于風間雪和姬夜瞳，郭恒從來都是舍得花銀子了。進貢而來的美酒、各地的奇珍異果，還有美食佳肴，都源源不斷地送到藏鋒殿。

為了給兩位解悶，還專門從胡人那邊請來了雜耍人，供他們耍樂子。

五年的時光，似乎在春去秋來之間，漸漸地從指縫之間溜走了。

藏鋒殿，姬夜瞳的閨房，有一個小小的書房，那里，經常是風間雪和她一起，煮酒、喝茶的地方。沒有姬夜瞳的允許，外人是不允許進去的。

五年間，他們在這里，商討著一些屬于自己的事情。

姬殘城那邊，殘暴征稅，子民們苦不聊生、怨聲載道，但是卻沒有任何作用，暴政期間，興起的幾支暴動隊伍，都在姬殘城的殘酷鎮壓之下，銷聲匿跡了。

郭恒近兩年也開始向著中原方向擴大自己的領地了，對此，雄踞中原的姬殘城并沒有太多的抗拒，因為漠北是姬殘城和胡人交易的必經之路，若是得罪了郭恒，這條路斷了的話，那么，中原也就無法再跟胡人做生意。這對于姬殘城來說，雖然不說致命，但是卻少了胡人這塊巨大的肥肉所帶來的利潤。所以在一定的程度上，姬殘城對郭恒，還是有些忌憚的。

五年的時光，姬夜瞳已經由一個瘦弱的少女，長成了身材修長的妙齡女子。十三歲到十八歲，這段日子，都在藏鋒殿度過。

北方凜冽的寒風，對姬夜瞳的皮膚，似乎沒有絲毫的影響。反而，相比中原的女子，姬夜瞳的臉蛋更加瑩白，吹彈可破。

一只白色的信鴿停在了花藤上，少女的纖纖柔荑輕輕將鴿子捧了下來，取下信筒之后，重新將它放飛了。

院子里，一株萬年青旁，一個身穿素雅白色絲質長袍的男子，正拿著一柄精致的小剪刀，修剪著枝葉，一邊修剪，一邊停下來左右觀看一番。

男子身材頎長，有些瘦，但是卻絲毫不影響他與生俱來的氣質和美感。一頭如絲般的墨發，用一條灰色緞帶松松系在腦后，幾縷垂在前面，隨著風兒而飄飛著。聽到身后有腳步聲，男子沒有回頭，便柔聲問道：“那邊又來信了？”

“是啊！”一身淡紫色紗裙的姬夜瞳將手中的紙張遞給了男子。

男子將手中的剪刀放到身邊的托盤之中，然后再銀盆的泉水中洗了洗手，用婢女遞上來的絲帕擦干，這才轉過身來，接過紙張。

這男子，便是風間雪。五年的時光，已經讓他長成了一個風度翩翩的男人。一張臉，依舊能夠傾倒天下女子，只是以前的稚嫩之氣已經消失殆盡，取而代之的是沉穩、利落。

衣袍寬大，隨著手臂的擺動而隨風鼓動著。

仔細看完了紙張上的字跡，風間雪便將紙張用隨身攜帶的火石點燃，雙手捏著一個小角，然后瞇著狹長的眼眸，望著火光慢慢變大、變亮、最后漸漸熄滅，成為一團紙灰，微風一吹，便消散在了空氣之中。

身后的婢女識趣地退下了。

“龐顯說，西南，慕容澈的部落已經開始漸漸壯大，現在，已經攻到了嵋口關了。姬殘城正在派兵鎮壓，但是應該效果不大。”風間雪重新拾起剪刀，修剪著已經成型了的萬年青。

剪刀被少女拿下，說道：“這五年來，你一有心煩的事情，就來修剪花花草草。”

“還是你了解我。”風間雪輕輕一笑，然后拉著姬夜瞳的手，說道：“走吧！去書房吧！”

門沒有關，因為書房本身就很開闊了，視野之下，基本上能夠看清楚周圍的一切。這個格局，也是根據姬夜瞳的要求而修建的。因為，在開闊的地方談一些私密的事情，永遠要比在某個看上去隱蔽的狹窄角落，要安全一些。所以，在現代的時候，她有時候跟金主見面，商談任務的事情，會邀請金主去高爾夫球場。

視野開闊，周圍自然也無法躲避任何竊聽者。

“還好，這些年，有龐顯在幫你收集情報。不然，我們真的要成為籠中之鳥了。”姬夜瞳一手籠著寬大的袖袍，一手給風間雪倒了一杯茶。

清香的茶葉，是郭恒從中原買來的，據說是江南清明節前的頭茶。風間雪端起白瓷茶杯，放在鼻間聞了聞，這才啜了一口，說道：“龐家，在江南，是數一數二的富庶大戶。每年，風間家族有了后代，都會從龐家選擇一個年齡相仿的，作為伴讀書童，一起長大。”

姬夜瞳抿了一口茶，想起了那個有著鋼鐵般堅毅面孔的年輕人――龐毓。

“五年過去了，我已經有些等不及了。”風間雪突然抓住了姬夜瞳的手，目光中閃著懇切：“瞳瞳，五年，我等得太久太久了！”

姬夜瞳蓄著精美指甲的手，安慰似地在風間雪手背上，拍了拍：“但是這五年，你也并非是什么都沒有做。跟龐家聯系上了，而且，龐顯不也遵照你的指令，在秘密采購兵器和戰馬了么？你要沉住氣，等待機會。”

“等不下去了。”風間雪秀美如同狐貍一般的雙眸，閃著精光：“瞳瞳，機會不會永遠都有，所以，我要給自己創造機會。”

看著風間雪的樣子，姬夜瞳嘴角微揚，此時風間雪不愿再耗費時光繼續等到，而她又何嘗不是？

畢竟，人生苦短，有些事情，并不是時間越久就越好……某些決定，漸漸在兩人的商量之中，成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