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楚寧也不知道蕭臨逸究竟靜立了多久。
她只是看著蕭臨逸落寞的眼,一言不發地立在他的身側。
半晌,蕭臨逸終于開了口。
“端睿皇后姚氏,從當今陛下尚為太子的時候,便嫁與了太子做太子妃。當時端睿皇后母家勢力太小,陛下跪在先帝門前一天一夜,才使得先帝同意了姚氏為太子妃,而原本先帝屬意的太子妃人選顧氏,也就是今日故去的顧皇后,被封做了側妃。”
江楚寧點了點頭,“我知道此事,就是因為這樣,民間都說陛下和端睿皇后的感情極好。”
蕭臨逸有些自嘲般地輕笑了一聲,“眾人皆知那時陛下非要娶端睿皇后,是因為心儀于她,連陛下和顧家也是這樣以為的。那時的姚家和現在一樣,無權無勢,在朝中也就是有個職位罷了。所以先帝和顧家,看著陛下非她不娶的樣子,也就勉強同意了。”
“但后來端睿皇后總是沒有孩子,連側妃顧氏也生了兒子,她還是沒有什么動靜。又過了幾年吧,吃了好多藥,調理了許久,終于有了孕,之后便生下了我。”
“我十一歲時,先帝薨了。陛下稱帝,封端睿皇后為正宮皇后,顧氏為貴妃。顧家現在與那時根本不能比,現在的顧家雖然也是朝中重臣,但與那時相比還差了很多。顧家本就很受先帝寵愛,到了陛下稱帝之時更是滔天權勢。顧家的女兒沒做成皇后,顧家心里十分不滿,時常對陛下施加壓力,透露出了一些想要扶顧貴妃為后的想法。”
“過了兩年,端睿皇后又有了孕,顧家便更著急了,生怕又生出個皇子來添亂。后來端睿皇后的確生了個皇子,但卻是一尸兩命,撒手人寰。”蕭臨逸說到這,頓了頓,“你知道她是怎么走的嗎?”
江楚寧頓了頓,小心地問道:“難道不是難產而薨嗎?”
“難產?”蕭臨逸無奈地笑了笑,“不過是掩人耳目的說辭罷了。”
“掩人耳目?”江楚寧有些吃驚。
“端睿皇后生產那日,我偷偷跑進了鳳昭宮里。我親耳聽到了小皇子的哭聲,清脆響亮,一聽就是個健康的孩子。”
“那為何……”
蕭臨逸說道:“陛下要娶端睿皇后,不是因為心儀于她,而正是看中了端睿皇后家中勢力微弱,怎樣都掀不起風浪。”
江楚寧不解:“這是何意?”
“顧家憑借著先帝的寵愛,勢力實在是太大了。陛下他怕,怕有一日自己登上皇位,顧家外戚亂政。所以他不能娶顧氏作為太子妃,但是先帝喜愛顧家,陛下自己也不能做什么。所以他只能找一個太子妃,家中無權無勢,不讓顧家忌憚的太子妃。”
“所以,便選中了姚家?”
“是,姚家朝中實力小,又有適齡女兒。所以陛下就說他心儀于姚家女兒,非要娶她不可。”
江楚寧還是不明白,“可到了最后,還是顧皇后坐上了皇后的位子,陛下為何還要再做這么一出呢?”
“因為我。”
“你?”
蕭臨逸點點頭,“我朝嫡庶分明,嫡子高于庶子,元后之嫡子高于繼后之嫡子。陛下既不能讓顧氏做皇后,也不能讓顧氏之子做上太子。所以他需要一個在身份地位上可與顧氏之子抗衡的一個皇子,那就是我。”
“或者說,陛下當時娶姚家女兒,就是為了我。可我沒料到的是,他竟然把我貶去了登州,這樣費盡心機得來的嫡子,他也愿意把他扔了?”
江楚寧看著蕭臨逸,她自己也沒想到,這樁人人口中皆稱道的帝后夫妻,竟然只是一場戲的表面?
江楚寧問道:“可是,那剛剛出世的小皇子,為什么又死了?”
蕭臨逸頓了頓,“顧氏買通了欽天監,說顧皇后若生產為子,便會降禍于人間,須要殺之才能解此難。所以,陛下又親手,殺了他剛剛出世的兒子。”
江楚寧道:“就是因為這個,你才恨顧皇后?”
蕭臨逸默默地點了點頭,“我盼了一年的弟弟,最后連一面也沒看到,只聽見了那幾聲哭聲。”
江楚寧也不知道該如何去勸他,她只是靜靜地站在一旁。
“這些話,是當時一個服侍我母后的宮女告訴我的。當時母后早就發覺了陛下的意圖,她提早把那個宮女送出了宮。她甘愿去死,甘愿完成陛下的計劃。”蕭臨逸繼續道,“我本來就是以為,陛下是因形勢所迫,才殺了母后和弟弟。沒成想,這場婚姻,就是一場戲罷了。”
蕭臨逸頓了頓,又接著說道:“那個宮女,后來為了我嫁給了鄭云。也就是因為這個原因,鄭云才是我的人。”
江楚寧看著蕭臨逸,咬了咬下唇,她躊躇了半晌,還是說道:“殿下,你也不要太想著這些過往。陛下這樣利用端睿皇后是不對,但他也是為了大局,為了不讓外戚干政,為了朝居平衡。我只是希望,殿下能夠放下這些往事。我還記得初見殿下,殿下獨自躲在山洞中。殿下怕打雷,我想也是因為端睿皇后故去那日是個雷雨天的緣故。這些事,像一塊巨石,壓在殿下心里,我……我不想讓殿下活得那么累。”
蕭臨逸苦笑了一下,道:“我直到現在,我不知道應該如何去面對我的父皇。我知道他為了大局,他做得對,連母后也是心甘情愿地為他去死。”
他的眼皮垂了下去,“可是那終究是我的母親,我親眼看著我的父親,取了她的性命,我沒辦法視若無睹。我不是一個圣人,我沒有辦法做到世態炎涼,我無嗔喜。那些過往,我沒有辦法做到事去心空。我只能去爭,爭到心安為止。”
“殿下……”
“楚寧。”這是他第一次這樣叫她的名字,“我真的希望在這條路上,你能一直陪著我。我從母后去了之后,再沒有這樣地在乎過一個人。”
他突然停住了話語,頭慢慢地低了低,“當然,你若是真的不愿,我也不強迫。”
蕭臨逸的話很輕,輕得像一片隨風而起的鳥羽。
可江楚寧卻感覺這句話好沉好沉,像是一塊巨大落下的石頭,使勁地往下墜著,卻總是也不落地。
又或許是,并沒有十足的底氣落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