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不戒和尚盤坐在蒲團上，背后是那盞不知道哪個朝代的銅燭臺，幾滴燭淚積攢在一起，像斑馬線外闖紅燈的人群，組了個團就奔流下來。

老和尚對著我拈須而笑，依舊瘦骨嶙峋，穿著那件最起碼有百八十個補丁的祖傳僧袍。

胖頭也跟八不戒和尚有過數面之緣，而且我清楚的記得當初八不戒和尚還忽悠胖頭有佛緣，要收他到門下繼承七步廟千年大業，只不過被胖頭義正言辭的拒絕了。

所以胖頭把頭伸進廟里，沒大沒小的和八不戒打了個招呼：“大師，您就差一根棍子一只碗，然后往天橋下一站就齊活了！”

八不戒和尚的脾氣出了名的好，聽了這話也不生氣，呵呵笑道：“小胖子，咱們又見面了，要不今夜你就從了老僧，入了我佛門如何？”

胖頭急忙回絕：“我媽叫我回去吃飯了。”

我見八不戒和尚盤坐在蒲團上略微有些搖晃，趕緊問道：“大師，你沒事吧？”

“我已辟谷半月”，八不戒和尚看了我一眼，輕描淡寫的說道：“今日就是我大限之日，你來的恰恰好，聽我把事情交代一番。”

沒想到還趕巧了，不過這種時候說啥都不好，我總不能勸人家不要辟谷了，趕緊上縣城吃頓火鍋吧。于是我只能端正了身體，聽八不戒和尚繼續說下去。

八不戒和尚問我：“老僧且問你一言，眾人言我不守佛門清規，八戒皆不戒，你可知其因為何？”

最擅長禪道機鋒的是白儒，只可惜他今晚不在，不然說不定讓這倆人辯一辯，有些禪論傳出去還能流傳千古。只可惜我就是一俗人，對這種機鋒禪語無奈，我想都沒想直接問胖頭道：“元胖子，這事你怎么看？”

胖頭默契的配合道：“二哥，我覺得此事必有蹊蹺！”

我一揮手：“但說無妨！”

胖頭是個爽快人，立刻毫不猶豫的高聲回答道：“因為肉好吃、酒好喝、女人漂亮，戒來戒去戒不掉唄！”

老和尚從身上摸出個東西順手拋給胖頭，哈哈大笑道：“說得不錯，挺順溜的，這小玩意兒你們以后用得著，本來打算留給小四的，看樣子他和這東西無緣，那么就送給你了”。

一個物件從我頭頂飛過去，準確的砸向胖頭面門，胖頭伸手接住，見只是一顆雞子大小的珠子，但他卻被這股子力氣震得連退好幾步。胖頭口瞪目呆，半晌才回過神來：“深山藏高人啊，現在拜師還來得及不？”

八不戒和尚直接無視了他的要求，眼神變得空邃起來，半晌才淡淡的說道：“我以前法號八戒，后來因見過太多不平事，于是就想看看不戒會不會有現世報，所以改成八不戒“，他搖搖頭長嘆一聲：”沒想到做盡了犯戒之事，卻還活了九十有三，也算是高壽了。”

沒想到八不戒合適的法號是這個來歷，頗有些舍身飼虎的味道。說到報應這種事情，我神色也肅穆起來：“我們巫白張三家很多年前也想到過您這樣的問題，而且這些年家中長輩也一直在探尋這份因果。我們也想知道，人活著的時候干的這些好歹事，死了之后這筆賬又應該怎么算，又由誰來算？咱們總不能老是用地獄天堂這樣的說法，稀里糊涂的忽悠完一代再接著忽悠下一代吧。”

老和尚雙掌合十：“老僧八戒全犯，若真有阿鼻地獄，則必有我的一席之地。今日便去替你們闖關探路旌旗斬閻羅，若有機會必以夢信之。”

八不戒和尚完全是在交代后事了，他從懷里摸出一張黃綾遞給我道：“這是你祖父托老僧轉給你的，說是你若是能把這事辦了，有機會再去尋他，否則永遠不可去找他。”

我接過來一看，這黃綾上是半塊印章，上面復雜的紋路，很像是洪正所言在趙挺之墓穴中尋到的那半塊的另一半，我疑惑道：“這究竟是什么東西？”

繞是八不戒和尚見多識廣，但是也拿不準這東西的來歷，只是猜測道：“可能是九疊篆書，但又不像，這疊來疊去的都把老僧搞糊涂了，而且只有半張印章實在看不出什么。”

九疊篆是以小篆為基礎，自唐宋元明到現代都在使用，筆畫反復折疊，盤旋扭曲，九疊篆書多的可疊至十來疊。說是九疊，只不過因為九是極數。單是這半張印都可以推測，這印章上的字至少都是十疊以上了。

我把黃綾貼身收好，八不戒和尚閉目微笑，如釋重負的吁了口氣：“罷了，時間快到了，你們出去候著吧。”

盡管知道不可能勸得住，我還是出聲勸道：“您年齡大，腿腳不方便，去阿鼻地獄探路的事情，抽空我交代胖頭一聲讓他去辦了。都說家有一老如有一寶，您要不再熬幾年，遇到個事情我還能有個請教的去處。”

八不戒和尚去意已決，他長笑兩聲道：“老僧這把老骨頭何去何從有甚關系，只是可惜我這一門的靈卦之術就要失傳了。”

胖頭忍不住噓了一聲，老和尚眉目一挑，從蒲團下摸出一張紅紙遞給我道：“不信是吧？今日在你們來之前，老僧已開一卦，卦書在此，你們且退開些看，老和尚要去了。”

雖然這個時候不適合問陽舍利的事情，我看了看已經奄奄一息的保安哥，還是打算厚著臉皮想要開口，卻發現八不戒和尚卻已經閉目長逝。

我的鼻子里聞到煤油的味道，接著一團火焰從他蒲團下升起，瞬間他整個人都陷入了熊熊烈火之中。我恭敬的跪下磕了幾個頭，心中暗道一聲走好，默默的退到門外。

打開紅紙，上面是一首五言詩，第一句是“黎明有客來，客要取一物。此物若要取，和尚升天后。”

略一思索，自然明白老和尚的卦象奇準無比。我嘆了口氣，高人到處有，只是眼不識啊！早知道八不戒大師的靈卦之術這么厲害，別說胖頭，就連我都后悔沒拜入他門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