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凝煙和蘇嬤嬤走回寢殿時，已經擦干了淚水，而緊閉的窗戶和厚重的帷幔也讓她們紅腫的眼圈沒有那么明顯。

這時沈凌絕喂了水，又喂了藥，太皇太后精神好了一些，已經能靠在枕頭上，抬頭看人。

鳳凝煙坐在床邊，看見太皇太后卸下釵環的憔悴樣子，心如刀割，沈凌絕就更不用說了，他喂藥喂水的時候，都哽咽的說不出話來。

看見孫子和孫媳的神情，太皇太后心里跟明鏡一般，已經知道診斷的結果。

她卻笑了笑，拉住沈凌絕和鳳凝煙的手，緊緊握著，說道：“你們今天倒來得齊。也別難過，怪只怪哀家身體不濟，可是這人老了，哪還能像年輕人一樣朝氣蓬勃？哀家雖不能看著兩個孩子長大成人，可是能看見你們開枝散葉，也抱過允澈和允淇，真的沒有遺憾了……”

聽到這話，沈凌絕眼睛立刻模糊一片，鳳凝煙、胡晴汐和蘇嬤嬤早已默然落淚。

沈凌絕將淚水忍回去，強笑道：“太皇太后不要這么說，有葉神醫在，您很快就會好起來，一定能看著鳳丫頭兩年抱四個，三年抱六個……”

太皇太后微微一笑，點頭道：“是啊，葉神醫的醫術沒得說，這也是他第二次將哀家從鬼門關拉回來了。可是下一次，未必能再如此幸運啊……凌絕，你替哀家給太上皇和敏太妃寫信，叫他們回來吧……”

“孫兒遵命。”沈凌絕哪有不依的，立刻吩咐楚昭，通過解語閣給太上皇和敏太妃傳信。

太皇太后說了幾句話，卻都是安慰眾人的話，她那份從容和豁達，讓所有人都感動欽佩至極。

鳳凝煙見太皇太后體力不支，便和沈凌絕告退離去。

葉柏苦仍在殿外等候，見帝后出來，便望了一眼鳳凝煙。

鳳凝煙會意，忙對沈凌絕說道：“皇上，太皇太后平時看著好好的，誰能想到她竟然有這樣的頑疾，可見平時定時診脈、調養有多重要。皇上也有許久沒讓太醫請平安脈了，不如趁葉先生今日進宮，就讓他看看吧。”

沈凌絕悲傷的心情還未平復，也無心讓葉柏苦請脈，便疲憊地揮了揮手：“今日葉先生給太皇太后施針，已經耗費不少精神，就不必再為我診脈了，改天再說吧。”

他一口回絕，鳳凝煙若是再勸，就顯得十分刻意了。

葉柏苦無奈，也只好告退離開。

也好在這些日子，皇恩堂藥鋪已經名聲鵲起，義診也接近尾聲，不太忙碌，所以葉柏苦就住在了上陽行宮的太醫署里，專一負責給太皇太后診脈熬藥的事。

有他精心照顧，太皇太后的氣色慢慢好了起來，也不再犯頭痛的毛病，看起來就像是快要痊愈了。

即便沈凌絕與鳳凝煙知道太皇太后時日無多，但見她不必受病痛折磨，才略感到安慰。

過了兩日，太皇太后也能自己去椒房殿里探視小皇子和小公主，精神更好了幾分。

小皇子和小公主的名字已經取好，皇子名沈允澈，公主名沈允淇，太皇太后聽了連聲說好，便“澈兒”、“淇兒”叫著。

孩子們也是極有靈氣，聽見太皇太后和鳳凝煙等人叫他們的名字，一雙閃亮的墨眸便骨碌碌地轉著，四處找人。

找到喊他們的人時，便展顏一笑，逗得大家也暫忘了煩憂。

太皇太后回到潤暉堂，還覺得心有不舍，擦著佛像時便心血來潮，讓蘇嬤嬤將她多年所積攢的金銀珠寶和珍貴之物的賬目冊拿了來。

蘇嬤嬤是最了解太皇太后的人，見狀更感凄涼，但也知道，做這些事情，可以讓太皇太后心里好受一些，走的時候也才沒有太多遺憾。

所以她便準備好賬目冊和筆墨紙硯。

太皇太后又命蘇嬤嬤拿來算盤，一邊看賬目，一邊打算盤，過了一會兒，便讓蘇嬤嬤拿筆記下她說的話。

“凡是各地進貢之物，常見的便上繳國庫，稀世珍品不便流轉出去，便留給皇帝和皇后。”

蘇嬤嬤一筆一劃地清楚記下。

太皇太后翻了幾頁，又用筆做了標記，接著道：“那些金銀珠寶，都是身外之物，按照規制選出八十八件，作為哀家的陪葬。挑些哀家最珍愛的，也一并留給帝后。”

聽見“陪葬”的字眼，蘇嬤嬤心里猛然一疼，但抬頭卻見太皇太后臉上是慈祥和藹的笑容，她唯有默默記下。

“其余這些，賜給宣太妃、瑛太嬪她們還年輕，該打扮打扮。當初她們都不受太上皇寵愛，沒攢下什么身家，雖說她們還有孩子可以依靠，但跟孩子開口，到底不如哀家直接給她們來的體面。”

將一生積攢的財富一筆一筆地分出去，太皇太后覺得心里輕松多了。

最后一筆，是留給胡晴汐和胡家的。

“晴汐這孩子是真心孝順哀家，哀家知道，這都是她父母教養的功勞，看來胡家要東山再起，還得靠這個丫頭。”

“哀家想著，既然如今她已經成了女官，也就不必再留在宮里，倒不如像七公主那樣，謀一個實差，指一門好親事。”

太皇太后說了很多很多的話，蘇嬤嬤也寫了很多很多的字。

直到茶水喝完，太皇太后才發覺夕陽西下。

“茶沒了，”她放下了茶壺，笑看著蘇嬤嬤道，“你去泡一壺來吧，要寫的東西還不少呢。”

蘇嬤嬤想勸太皇太后歇歇，可見她心情這么好，也不忍心掃興，便放下了筆，捧著茶壺出去了。

太皇太后拿起了筆，喃喃道：“你為了哀家，把一輩子都耗費在宮里，哀家總得給你留點什么吧……”

她剛寫了一行，就聽見身后傳來腳步聲，還以為蘇嬤嬤進來了，轉身一看，卻是鳳凝煙。

但奇怪的是，鳳凝煙頭上沒有戴抹額，而且還穿著宮女的衣服。

太皇太后納悶兒極了，放下筆問道：“鳳丫頭，你來看哀家，怎么打扮成這樣？”

鳳凝煙卻一個字都沒回答，一步一步地走向太皇太后，目光冷冽如冰，嘴角慢慢勾起一抹冷笑。

太皇太后臉色一變，顫聲喝道：“你……你不是鳳丫頭！你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