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皇太后笑著走進殿中，道：“哀家又來了，鳳丫頭不會煩吧。”

鳳凝煙扶著太皇太后的手，同坐在軟榻上，笑道：“天這么熱，太皇太后一天還跑幾趟來瞧這兩個孩子，孩子們能得到太皇太后這般疼愛，臣妾天天都偷著樂，哪會煩呀？”

說話間，蘇嬤嬤已經從乳娘的懷里接過小皇子，放在了太皇太后的懷里。

太皇太后抱著孩子逗了一會兒，兩個孩子就都要吃奶了。

待乳娘將孩子們抱到內間去喂奶，太皇太后便看著鳳凝煙道：“鳳丫頭，聽說你今天乘轎子去了司正房牢房？”

提及這個，鳳凝煙心里不禁好笑，花若雨的事，竟讓這么多人懸心嗎？先是沈凌絕回來問，這會兒太皇太后又問。

她垂眸恭順地道：“是，因司正房來報，說花若雨不肯認罪畫押，臣妾就去做個了結，不想又驚動了太皇太后。”

“唉，哀家是怕你吹風，落得個頭痛的毛病。”太皇太后搖頭道，“你這頭一胎，哀家就怕你仗著身子骨強，年輕，就胡來，這才讓蘇嬤嬤特意叮囑許多，誰料你還是不聽話。”

鳳凝煙沒想到太皇太后竟不提花若雨的事，只是擔憂她出門吹風，落下月子病罷了。

她心中不由溫暖，微笑道：“太皇太后的叮囑，臣妾哪能不放在心上。小得子備的是冬日里乘坐的青呢小轎，密不透風，沒熱壞臣妾就不錯了。”

太皇太后笑了笑：“你記得哀家的話就好，不然以后有什么病根，難受的時候你就后悔了。”

她慈愛的笑容，讓鳳凝煙感覺心頭一輕。

“太皇太后剛才問起，臣妾還以為您和皇上一樣，是為了花若雨而來。”

太皇太后不禁問道：“皇帝為了花若雨來？他怎么說的？”

鳳凝煙黯然道：“皇上雖然沒有干涉，但他覺得臣妾這樣處置花若雨，太過暴戾殘忍……”

太皇太后聽了，眉頭舒展開，淡淡一笑：“他不干涉，便仍是贊同你的。至于說暴力殘忍，哀家相信鳳家治軍嚴明，你定然也頗有分寸。”

鳳凝煙沒想到太皇太后竟然毫不在意她使用了殘酷手段，抬起頭來，她打量著太皇太后的神情，還有點不敢相信：

“不瞞太皇太后……皇上這么說的時候，臣妾也有一絲懷疑，覺得自己是不是做錯了……”

太皇太后端起手邊的茶，潤了潤喉，緩緩地道：“鳳丫頭，你是皇后，皇后是什么人，你說說。”

鳳凝煙沉吟片刻，思慮著說道：“皇后是后宮的掌權者，是天下女子之中無比尊貴之人。”

太皇太后笑著點了點頭：

“不錯，你是后宮的掌權者，而花若雨一案，是你執掌后宮以來，妃嬪謀害皇后、皇嗣的大案。唯有嚴酷的刑罰，才能讓人深刻體會到你懲惡揚善的魄力和決心，從而敬畏你這個年輕的皇后，令后宮、前朝風波平息，人心不敢蠢蠢欲動。這就是‘公道’，這就是‘殺伐決斷’。”

鳳凝煙黯然的心情，一瞬間仿佛撥云見日，明朗了起來。

她終于明白太皇太后為何能登上后位，扶持兒子當上皇帝，為何能成為后宮里最尊崇無比的人。

勝利的背后，本就是殺伐。

慈悲的另一面，本就是冷酷。

為了后宮的安寧和皇后地位的穩固，必要的時候，可以殺一儆百，手軟不得。

太皇太后還從沒有跟鳳凝煙說過如何做一個皇后，開了這個話頭，簡單幾句話，她又怕鳳凝煙不明白，接著道：

“帝王家到底是帝王家，帝王家的不得已，若非是這深宮高墻內的人親身經歷過，誰又能明白？所以歷史上許多人的所作所為，連他自己都無從評判對錯，因而留下無字碑，由后人評說。我們活在當下，便是‘不識廬山真面目，只緣身在此山中’，既然無法客觀，何必非要給自己評個好壞對錯？”

說完這番話，太皇太后笑著問鳳凝煙：“哀家的意思，你明白了嗎？”

鳳凝煙肅容道：“太皇太后，臣妾明白了，臣妾一定會做一個賢明強干的皇后，讓皇上沒有后顧之憂。”

太皇太后聽罷，滿意地點了點頭，笑說：“不過最重要的，還是要接著為皇家開枝散葉呀，你瞧你這么能干，一年抱兩，兩年四個，過不了多久，哀家便重孫滿堂了。”

話音一落，椒房殿內便傳出一陣熱鬧的笑聲。

太皇太后抱著孩子不舍得放，若不是蘇嬤嬤勸她別讓孩子養成在人懷里睡覺的習慣，她還是不肯丟手。

蘇嬤嬤把孩子放進搖籃的時候，沈凌絕也回到了椒房殿，意外太皇太后這個時間竟會來看孩子，忙上前行禮。

祖孫二人見面，不免又抱著孩子品評疼愛一番。

鳳凝煙見時辰不早，便讓人將所有的葷菜都撤掉，只留下素菜，才來請太皇太后和沈凌絕一同去用晚膳。

太皇太后平日不是一個人用膳，就是胡晴汐陪伴左右，今天能跟孫子和孫媳一起吃飯，旁邊搖籃里又有嬰兒睡得香甜，她老人家心情舒暢，湯也喝了許多。

夜里回到潤暉堂，收拾妥當躺下時，她望著床幔頂上祥云仙鶴的紋飾，喃喃地道：

“哀家年輕時入宮，只盼著能平平安安，哪里敢想象能當上皇后、太后，太皇太后……如今四世同堂，此生也沒什么遺憾了……”

蘇嬤嬤正準備放下床幔，聽了這話，不禁紅了眼圈：

“太皇太后，這些年，太上皇荒廢朝政，廢太子、沈幽篁叛亂，胡家被牽連，后宮也沒有一天安寧，您憂思過甚，食量是越來越少，身子也越來越瘦……就聽奴婢一句勸，跟皇后娘娘說說，請那個葉太醫來給您好好診治診治吧。”

太皇太后笑道：““治什么呀，哀家腦袋里頭那個東西，便是華佗在世，也是不敢取的。能活到七十多歲，已經是造化了，人得知足。”

蘇嬤嬤別過臉去，忍住了鼻酸，緩緩放下床幔：“不早了，太皇太后早點歇息……”

“嗯。”太皇太后答應著，翻了個身，便慢慢睡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