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所以要更衣,是因為鳳凝煙知道杜三仙此刻還在乾元宮。
平日她在自己的關(guān)雎宮可以穿著隨意一些,此刻要出宮門,又要免不了見到外臣,自然不能穿得馬馬虎虎去覲見皇帝。
莊重的禮服、華麗的鳳冠穿戴在身,她乘著鳳輦,片刻就到了乾元宮。
杜三仙回京那天,沈凌絕親自設(shè)宴為一行人洗塵,但今天他是來辭行,待得時間自然不長。
在鳳凝煙走入乾元宮的時候,杜三仙恰好從正殿走出來,猝不及防地,抬頭便看見鳳凝煙走上殿前臺階,他心里驟然一驚,不由愣了一下。
他雖沒有親眼見過鳳凝煙,但是身為解語閣的天機(jī)左使,他自然有資格看帝后的畫像,因此才會在段華音拿出鳳凝煙畫像的時候那么驚訝。
他按照鳳凝煙的樣子,替段華音重塑了容顏,所以一看見這張真實(shí)的臉,竟是恍惚間以為是看見了段華音。
但是很快,他就知道自己錯了。
眼前的女子身穿著大玥皇后的鳳袍,前呼后擁,而且身懷六甲,絕非段華音。
且她的眼睛清澈閃亮,平靜寧和,帶著深深的自信,絕不像段華音的眼睛那樣,充滿了怨毒的陰霾。
他立刻意識到自己的失態(tài),連忙跪地俯首道:“草民叩見皇后娘娘。”
鳳凝煙垂眸看著跪在丹墀上、三十歲左右的男子,心里隱隱覺得疑惑。
這個人穿的是百姓的衣服,用料上乘,佩飾也不俗氣,應(yīng)該就是那個好酒色財氣的千面判官杜三仙了。
這杜三仙,就算沒見過皇后,只要遠(yuǎn)遠(yuǎn)看見她身上穿戴的明黃色鳳袍、鳳冠,也該知道她是皇后呀。
可這個杜三仙看見皇后的第一眼,先是驚訝地看著她的臉出神,遲疑了一下,再打量她的鳳袍,這才明白她是皇后。
這感覺,這眼神,怎么怪怪的,讓人心里毛毛的呢?
鳳凝煙忍不住疑惑地蹙起一下眉頭。
阿遙眼尖地看見杜三仙剛才失態(tài)的樣子,又見皇后皺了皺眉,急忙上前介紹說:
“娘娘,這位就是千面判官杜三仙。”
鳳凝煙點(diǎn)了點(diǎn)頭,然后微微一笑,說道:“杜先生,快快免禮。”
因解語閣的存在對于朝廷來說是秘密,所以鳳凝煙不宜稱呼杜三仙為“天機(jī)左使”,便以“先生”二字來代替。
杜三仙聞言,謝恩站起來。
鳳凝煙有心多問幾句話,便扶著蘭珠的手往里走。
杜三仙要回娘娘的話,自然也就跟著又走進(jìn)了正殿內(nèi)。
到了殿內(nèi),都是自己人了,鳳凝煙才站住了腳步。
她最近對這個號稱有一千張面孔的杜三仙十分感興趣,打量著他的臉,想要看出些端倪,卻沒發(fā)現(xiàn)絲毫易容的破綻,忍不住開玩笑地問道:
“先生大名如雷貫耳,冒昧地問一句,先生此刻這張臉,是真的還是假的?”
杜三仙聽了,忙笑著道:“稟皇后娘娘,在帝后面前,杜某自然不敢隱藏真面目,這張臉如假包換。”
鳳凝煙笑了,又問:“本宮一直好奇,先生出神入化的易容術(shù)是師承何門何派,又是用的什么方法制作人皮面具,竟能以假亂真?易容之后,有沒有什么破綻可尋?”
杜三仙忙回稟:“回娘娘的話,這易容術(shù)乃是杜家家傳,且傳男不傳女。這一代唯有草民與大哥二人習(xí)練此法,但因祖規(guī)在前,草民不敢向娘娘說明杜家易容術(shù)的奧秘,還請娘娘恕罪。”
既然是人家祖宗規(guī)矩不讓外傳,杜三仙不說,鳳凝煙也不以為意。
“想不到除了先生,當(dāng)世還有別人也精通這么精湛的易容術(shù)。不過兄弟兩個之中,有‘千面判官’之稱的卻是先生,那么先生的哥哥如今人在哪里呢?”
杜三仙那里想得到,皇后娘娘對易容術(shù)和杜家的家事這么感興趣,也沒有個心理準(zhǔn)備,此刻生怕答錯了什么。
他謹(jǐn)慎地緩緩說道:“臣有個孿生哥哥叫杜樽,他少年時攜一青樓女子歸家,被老父親打斷了腿,而后離家出走。聽聞兩人隨商隊前往西番,已十多年沒有音訊,卻是死活不知……”
說罷,他局促不安地看了一眼阿遙,大有求救之意。
阿遙聽著二人一問一答,心里緊張極了。
問的人,是打破砂鍋,好奇不已;
答的,是畢恭畢敬,實(shí)話實(shí)說。
想這杜三仙給段華音易容的事情,雖然在密信里提過,但沈凌絕拿到信的時候看完立刻藏起來,并暗示阿遙不許讓鳳凝煙知道。
此刻鳳凝煙的問題是越來越深,阿遙只怕一會兒問到杜三仙在南疆皇宮的細(xì)節(jié),急忙上前打斷。
“皇后娘娘不是來找皇上議事的嗎?杜先生是外臣,不便在宮里多留,阿遙要送他出宮啦……”
鳳凝煙看了阿遙一眼,也只是微微一笑:“是啊,杜先生該出宮了,阿遙,替本宮好好送送。”
阿遙和杜三仙如獲大赦,急忙離去。
鳳凝煙回身看著二人離去時匆忙的腳步,眼睛里疑惑之色更深了。
走入了殿內(nèi),沈凌絕已經(jīng)坐在軟榻上,忙里偷閑在等她。
鳳凝煙坐下來,眉頭還是沒有舒展。
沈凌絕見狀笑問:“煙兒緊鎖眉頭是為了什么?莫不是杜三仙不懂宮里的規(guī)矩,惹你不快了?”
鳳凝煙搖搖頭,傾斜著身子靠在軟軟的靠枕上,思忖著說道:
“我怎么覺得阿遙剛才有點(diǎn)不對頭,我正跟杜先生聊著,她卻像是怕我們多說幾句似的,打斷談話,匆匆?guī)е畔壬吡恕!?
沈凌絕一聽,眼睛飛快地眨了幾下,已有了應(yīng)對的話,淡然自若地笑了笑道:
“你多心了,杜左使定下今晚的船離京,解語閣京城分堂弟子設(shè)宴相送,時辰差不多,阿遙催促杜先生不過是為了赴宴不遲到罷了。”
這話,雖然聽起來在情在理,但也不過解除了鳳凝煙的一點(diǎn)點(diǎn)疑惑而已。
鳳凝煙點(diǎn)了點(diǎn)頭,又想起一件她頗為感興趣的事,問沈凌絕:“凌絕,你知道杜三仙還有個哥哥這件事嗎?”
沈凌絕暗暗抹了把汗,心想鳳凝煙不過跟杜三仙只相遇片刻工夫,竟然把人家家底都給打聽清楚了,有這能耐,合該把解語閣閣主之位讓給她來坐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