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心翼翼地捧著一碗熱氣騰騰的泡面，我還是打起精神敲響了厲辰的房門。
電動門很輕快地向兩側(cè)滑開，厲辰好整以暇地站在門后看著我，臉上還帶著一點點戲謔的神情。
我忍了忍想要把泡面扣到他臉上的沖動，畢竟，現(xiàn)在是在人屋檐下，不得不低頭。
“老師，你要不要吃宵夜？我剛剛專門給你做的，趁熱送來了。”
“這也算的上是宵夜？”他有些嫌棄地看著我手中捧著的那碗面，“想要討好我的話可以用其它的方式啊。”
嗯？這是我認認真真泡的一碗面好不好？這也是我唯一會做的飯了好不好？難道你還期望我一個技術(shù)宅女給你做滿漢全席不成？
我看看手里清湯寡水可憐兮兮的這碗面，又抬頭看看厲辰,干嘛長這么高的個子？讓我在求你的時候顯得特別高攀不起似的！
“嗯，真沒看出來你居然還學會了做泡面，也真沒想到一個生活都不能自理的科技天才會為我洗手做羹湯呢。”厲辰雙手抱在胸前，斜斜靠著門邊，嘴角的笑意快要忍不住溢出來了。
“唉……”我已經(jīng)快要氣結(jié)，但還是咬了咬牙，索性就自己給自己找個臺階下吧：“哎呀，師傅，雖然泡面不是什么高級食材，但再怎么說，這碗泡面我也是用心為你做的呀。成大事者不拘小節(jié)，呵呵......“我賴皮賴臉地假笑著看他。
厲辰抬頭看了看走廊上的攝像頭，忽然從門內(nèi)跨出來，一手接過那碗泡面，帶著嫌棄地聞了聞味道，嘆口氣說：“你在C01基地就是把這些東西當成美味來吃的嗎？”
我被他問愣了，想了想這三年的生活，不由得點點頭。我最喜歡的宵夜就是熱湯面，尤其是雞湯面，在這里的三年中一次也沒吃到。
雖然C01基地的餐飲供應很豐盛，也給每個人的房間配備有簡單的廚房，但食堂的菜單中沒有我喜歡的那款雞湯面，而我自己也不會下廚。有時實在嘴饞，就把泡面當成一種聊以安慰自己腸胃的代替品。
厲辰默默地把泡面端在手里，閃身讓開門口，擺擺頭示意我進房間再說。我見事情正朝著我希望的方向發(fā)展，腳步輕快地跨進了他的領(lǐng)地。
“剛才不是你自己說的成大事者不拘小節(jié)嗎？能跟我說說你究竟要成怎樣的大事么？”厲辰放下手里的面，走到他房間的冰箱前開始打開門在察看里面的食物儲備。
“讓我加入這個項目小組吧！干什么都行，打雜、端茶倒水也行啊。求求你了......”我不敢直接奔向主題，先在邊緣試探著。
“這好像不是你的風格呀。再說，讓你端茶倒水還不如我自己來呢。要不然出的亂子更多。”厲辰毫不留情地取笑我。
見他根本不上路，我也不是有耐心繞彎子的人，“我看見了。那個鄭巖的記憶副本芯片你也有一份。”
厲辰?jīng)]有接我的話，手腳麻利地從冰箱里找出了一盒速食雞湯、雞蛋和冷凍的銀絲面，另外拿出幾棵青菜，開始清洗、切菜、點火、烹飪起來。這些動作做的很有點行云流水的意思，不一會兒一碗香氣四溢的雞湯細面就端到了我面前。
“是你那只仿生小白猿？”厲辰趁我被美食吸引了注意力，一下子點到了我的小秘密。
我在厲辰面前一直是有一說一，也不再否認，“我從秋子的系統(tǒng)里看到了。不過你放心，我刪掉了那段視頻。”
“那就好，要挾我的證據(jù)都已經(jīng)毀掉了，我可以安心了。”
“你......可是我還是人證呢！”
“那我就先賄賂一下證人小姐。”厲辰把面碗向我面前推了推。
我也很習以為常地接過碗來，深深吸口升騰繚繞的雞湯香氣，一下子勾動了食欲，把自己想要談判的想法忘了個一干二凈，很不客氣地吃了起來。
厲辰默默看著我吃面的樣子，微微搖頭，又把我給他泡的那碗面拿到微波爐里面叮了一下，也坐下來，在我對面慢慢一口一口吃著。
我填飽自己肚子后才想起來，厲辰可是個對吃特別講究的人，不到萬不得已是不會吃泡面這種垃圾食品的。不然的話，他的冰箱里也不會有這么多食材。
看看自己面前吃的一點都不剩的雞湯面，我后知后覺地有點不好意思，尷尬地說：“這面實在太好吃，我忘記給你留一點了。”
“本來我也沒打算吃雞湯面啊。那是給你做的。”厲辰拿筷子撥弄著自己碗里的面條，看我吃完了一整碗面，好像很高興的樣子。
“這雞湯面跟以前去你家蹭飯吃的還是一個味道，這三年里我最心心念念想吃的就是這碗面啦。”我又問他：“是食材不夠了嗎？干嘛只做這么一碗呀？”
“雖然是泡面，但我也不想浪費你的心意啊。很難得你這三年學會了一點生活技能，不過以后你還是少吃這種東西吧。”
我的胃里暖了，心里也忽然有點暖。在經(jīng)歷了突如其來的禍事之后，這溫暖對我來說特別重要和安心。
“那我剛才的請求呢？可以同意嗎？” 我還沒忘記自己來的目的，繼續(xù)追問。
“不行。這已經(jīng)是整個基地和項目組統(tǒng)一決定的事。” 放下碗筷，厲辰還是恢復了嚴肅的常態(tài)。“而且，我也不希望你執(zhí)著在鄭巖這件事情上不能自拔。很多事要學會慢慢接受現(xiàn)實。”
“可是你在醫(yī)院救我時說我們一起可以讓鄭巖復活的！我一定要弄清楚車禍的真相，鄭巖一定是被冤枉了。”我的情緒有點激動起來。
“宋遠，現(xiàn)在你才是最重要的。現(xiàn)在車禍案背后的情況還沒調(diào)查清楚。如果你過多地參與這個項目，有可能會把自己置于險地。”
厲辰緩緩地勸著我，又很客觀地提醒：“再說據(jù)我了解，你們目前的項目也只是做到了可以轉(zhuǎn)化和保存記憶，究竟是否能將人的記憶全部轉(zhuǎn)換到新的載體、并且讓這個新載體成為一個有自我認知的“本體”，這還沒有十足把握。即使現(xiàn)在可以轉(zhuǎn)移記憶，重新塑造的鄭巖也只是一個有人類記憶的機器人而已。”
這一席話就像一把刀緩緩地挑開了我還在流血的傷口，直面現(xiàn)實仍然是那么殘酷無情。
其實我們一直以來在C01基地所做的研究，就是關(guān)于解碼人類的記憶，并將之轉(zhuǎn)化為可以復制、存儲的形式。簡單的說，記憶就是種種化學反應，而通過運用生物科技和最先進的智能編碼手段，將之從看不見摸不著的純粹個人體驗形式轉(zhuǎn)化為可記錄、可另外存貯的形式，正是我們之前取得的研究成果。
“鄭巖會復活的，即使沒有血肉之軀，他的記憶，他的情感，還是會復活的！”
我臉色慘白地看著厲辰，眼睛里已經(jīng)是潮水泛濫：“再說我也不是完全沒有用的人，我還有一個秘密武器是你們不知道的。這3年里我做出了一個BULE PRINT系統(tǒng)， 這個系統(tǒng)是有高級的人工智能和自我學習的功能。雖然還沒有正式拿出來實驗，但這是我在這三年里的一個全新構(gòu)想，是可以實現(xiàn)在記憶的基礎(chǔ)上產(chǎn)生自我意識的。”
看著情緒激動的我，厲辰只是冷冷站在那里思考和打量著。
“你可以交出這個BLUEPRINT系統(tǒng)給我。不必自己以身涉險。”
“BLUE PRINT只是一個框架，不同的人來用它，會有不同的效果。就好像同樣一個工具，在不同的人手里，發(fā)揮的作用是完全不一樣。”
雖然現(xiàn)在把記憶完全轉(zhuǎn)移到新的生化軀體中可以完成，但只有通過BLUE PRINT編寫讓記憶主體可以自我學習的人工智能代碼才有可能真正產(chǎn)生一個有自我意識的“人”。而有能力快速完成這些的，恐怕目前只有我。
盡管已經(jīng)習慣了我這個直來直去的性格，但這種簡單粗暴的解釋還是讓厲辰有點不適應。
“即使我讓你嘗試，也是在對外保密的狀態(tài)下來做。”
厲辰停頓了一下，加重了語氣，“不要忘了，你并不是試驗小組的成員。我們要保證這個試驗可以順利做下去。特別要注意的是，不要讓任何人知道你是BLUE PRINT的構(gòu)造者這件事。”厲辰的樣子帶著前所未有的嚴肅。
“還有，如果賦予記憶主體有自我學習的能力，就有可能站在了跨越禁忌的邊緣。這樣的實驗是機會和風險并存的。你可以開始這部分嘗試，但是在沒有完全獲得項目允許的情況下，不能直接將代碼安裝在新的鄭巖身上。” 厲辰沉吟了一下，還是提示我這樣做的風險。
“知道了。” 我頻頻點頭，但是跨越這禁忌的誘惑又怎么能讓我放棄呢？！
他沉吟了很久，終于用一種不容置疑的語氣對我說：“我有約法三章：第一，你參與項目研發(fā)這件事只限于你我知道，不能再告訴任何人。第二，在做這個秘密項目時，擁有主導權(quán)的是我。第三，為了順利也是秘密地完成這個項目，我們必須做些妥協(xié)。”
“什么妥協(xié)？”我趕緊追問。
“從現(xiàn)在起，你搬來和我同住。”
“我愿意。”厲辰的話音未落，我就脫口而出，不假思索，也不帶絲毫猶豫。
厲辰微微有些吃驚。沒想到我居然答應的這么爽快，絲毫不帶任何女孩子應該有的矜持。
他細細看了看我浮腫的雙眼，見我又帶著一股不能說服的執(zhí)拗，遂不再說話，只是默默打開他的電腦，把工作臺的位置讓出來給我。
我擦了擦眼淚，長長出了一口氣，一頭扎進那個我唯一熟悉、也能夠掌控的數(shù)字世界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