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巖的身體靜靜地躺在“絕對零度”的透明冷柜之中，看起來冰冷而又蒼白。原本烏黑油亮的黑發全都消失不見，整個人已經失去了原來的靈動和風采。
我久久站在他跟前，心里的悔恨和遺憾已經無以復加。這世上最難做到的就是“想當初……”現如今，我只能盡我所能，去求一個不可見的未來。
“我們現在能夠轉換和儲存的記憶量預計是他原來記憶的80%。”蘇白和團隊成員們不知是什么時候進來的，居然不聲不響地站在了我身后。他帶著遺憾開口說道：“這已經是我們目前的技術可以做到的極限了！”
其實對大腦的科學研究，是對人類自身最大的挑戰，一直處于自然科學的最前沿。大腦是人體的總司令部，我們如何感知世界，怎樣控制運動，乃至我們的記憶、意識、思想和智力是怎么產生的，這些都屬于大腦科學的研究范疇。
說到記憶復制，就不得不提海馬體。我們日常生活中的短期記憶都儲存在海馬體中，如果一個記憶片段，比如一個電話號碼或者一個人在短時間內被重復提及的話，海馬體就會將其轉存入大腦皮層，成為永久記憶。
我們回到C01基地以后，蘇白就一直在帶領著我們的團隊小組按照之前的研究成果，嘗試從鄭巖的大腦海馬體中提取記憶，并將它轉化儲存到生物神經元芯片中去。但最終這一次嘗試還是以遺憾收場，并沒有做到100%的提取記憶。
我拭去眼角的淚水，轉身看著蘇白，“我還有一個方法，可以嘗試。不過要請厲辰也一起來參與。”
蘇白對這個提議似乎有點猶豫不覺，他試探地問：“我們已經嘗試了之前研究的所有可能。而且Tim 和小韓也是反復檢查過我們的操作，沒有出現任何失誤。現在做的80%記憶提取和復制，已經算是成功了。
畢竟鄭巖的大腦海馬體因為車禍有所損傷，之前我們也只是做理論研究和靈長類動物海馬體記憶提取實驗，并未真正做過人體記憶的提取和轉換。”
蘇白說的確實是事實。但是他不了解的是，之前厲辰一直在研究復制-轉移或神經元逐步替換。這種方法通過對大腦特征的掃描，可以將其中貯存的信息復制或轉移到電腦或其他計算設備中。
這個模擬的記憶內容可以和一個模擬的三維軀體相連接，并被置入一個虛擬現實（virtual reality）或模擬現實（simulated reality）中；或者也可被置入一臺連接著機器軀體或生物學軀體的電腦中。
在這期間，他發現其實人的記憶在大腦中是雙重備份的，也就是說除了儲存短期記憶的而海馬體，人的大腦皮層也同步儲存了永久記憶的副本。這兩個大腦區域都保存有同樣的主體記憶信息。
蘇白之前所做是處理大腦海馬體的記憶復制，而海馬體主要存貯的是短期記憶。但他忽視了大腦皮層中還有一個記憶的副本。所以厲辰的研究方向或許可以幫助我們改進現存的記憶提取方法，從而達到100%的記憶復制與轉移。
“果然大神就是大神，跟我們不是一個Level呀。”Tim聽完我的解釋，馬上來了精神，連小眼睛里也閃著光。他抓住身邊的沈明和韓偉強，躍躍欲試。沈明和韓偉強也被這個新發現弄得有點興奮。
蘇白見我決心已定，還是帶著一點不情愿，但也不好反駁，只是嘴里喃喃地說：“那我們現在的研究小組有可能要重新申請項目，也許還要重新選定Team Leader呢......”
“厲大神來領隊也不錯呀！想想還真有點期待呢。”Tim果然是個沒心沒肺的。他完全是厲辰的小迷弟，只要能跟他在一個團隊工作，真是要他怎么做都沒有下限。
蘇白和另外兩個人都有點鄙夷地看著他，見他絲毫都沒有什么反應，大家的眼睛又都不約而同地看向了我，逡巡著我臉上的表情。
“我又不是官兒迷，誰當團隊的頭兒都可以，只要能解決我們的問題就行。”我故意板起臉，“現在時間緊迫，需要爭分奪秒。我們現在就趕緊去向基地管理層申請吧。我要盡快100%復原鄭巖的記憶！”
說干就干，我從來都是一個實干派。只要想好的主意，就會急著去實現它。我當下就在實驗室的電腦上打開自己的權限，快速提交了加急項目申請。
“宋遠，你的申請未通過。”C01基地的內部通知系統在我的耳麥里毫無感情地用語音說出了這一結果。這讓我的一腔熱情好像被潑了一盆冷水，剛剛找到寄托的精神似乎又游走在崩潰的邊緣。
時間一分一秒地在流逝，不能再等下去了！我決定找基地的高層當面陳述。
“為什么？從專業水平和對項目的熟悉程度來說，我都是最具備資歷的。為什么我不能做這個項目的LEADER？”匆匆趕到會議室后，我面對著整個C01基地的高層，已經到了控制不住自己情緒的臨界點，再有任何風吹草動都會激怒我。
“因為關心則亂。”C01基地的督查總監陳青陽依然是那種冷靜的說話風格，“不光是你，連你父親宋文浦教授都不能參與這次的項目。”
“我們很理解你的心情，也很清楚你的科研技術實力，但是，你本人并不是參與這個項目最合適的Leader。” 基地的技術總監孫明希緩和了一些語氣，開始跟我解釋:”之前你們的研究是取得了階段性成果，但并不能稱之為成熟的技術。這次C01基地同意你們以鄭巖作為實驗對象，也是出于很多因素的考量。”
“首先，我們之所以同意實施這次試驗，是因為鄭巖的整體身體條件符合試驗啟動的標準。但更重要的是，我們也是出于保護你——一個天才的生物科技和人工智能科學家的目的。我們不想看到一個天才因為個人生活感情被毀，也許保護你的大腦正常運作才更是這個試驗存在的價值和意義。” 對于項目有著生殺大權的基地技術孫總監這番話，已經給這個決定做出最后的注釋,看起來是毋庸置疑的了。
我被這番話說的有點云山霧罩的，感覺自己并沒有抓住重點。
原來就在剛才蘇白他們復制提取完鄭巖80%的記憶神經元芯片后，C01基地接到國安部門和公安的聯合通報，在我和鄭巖乘坐的那輛汽車上，發現被安裝了一個隱秘的“黑匣子”。這個設備是用來黑入汽車的自動駕駛系統，可以讓第三方遠程獲得控制的超級權限。
而經過國安部門和公安的調查，現在鎖定安裝這個“黑匣子”的最大嫌疑人就是鄭巖！
會議室里面的冷氣似乎開的太足， 我感覺渾身冰冷，有些無助地扭頭看著父親。而他也神情凝重，臉龐上的皺紋好像更深了。
我覺得這根本是不可能發生的事，一定是他們哪里弄錯了。明明是我傾心已久的愛人，明明我們還可以更親密，鄭巖他怎么會做出這樣的事？我的心里波瀾洶涌，充滿了對現實的懷疑，總覺得這一切根本就是個詭異的夢。
努力地搖搖頭，我希望可以從噩夢中醒過來。但環視四周，每個人臉上的表情都很凝重，原來噩夢就是現實。
“現在基地決定采納你的建議，盡全力嘗試復制鄭巖的全部記憶。希望可以從這當中找出事情的原委。但當事人是不能參與這個項目的。”陳青陽打破沉默，對我補充說明道。
“那要任命誰來做負責人呢？”盡管不愿接受，但我知道C01基地的管理制度，陳青陽的話應該不止代表他一個人的意見。而且，我也知道能夠有機會啟動這個試驗本身，就已經是“法外開恩”了。所以，我只能忍住自己的脾氣和性情，退一步求圓滿。
“這次試驗項目的Leader是厲辰，你的老師。”陳青陽應該是對我的態度緩和感到滿意，說話的語氣也溫和了不少。他跟厲辰之前有點水火不相容的架勢，但今天卻出奇地站在了一條戰線上。
一直坐在角落的厲辰不急不徐地站了起來，他今天看起來跟往日沒有什么不同，但是仔細打量，卻又發覺他的眼睛里面其實內容滿滿。
“各位領導，宋教授，”厲辰其實應該是早就知道了這個安排，在少年班跟他學習合作五年，我自然對他已經熟悉不過。雖然他的年紀比我大不了多少，但他的成熟老練和專業方面的能力，我是很佩服的。他的眼睛也緩緩滑過我的臉，深深地看著我，“還有宋遠，我很愿意做這個項目的Leader， 請相信我，也請配合幫助我。”
不知道為什么，我心里始終有點不舒服，感覺怪怪的。 也許是因為我之前一直是C01基地特別重視的青年技術攻關專家，所以在團隊工作已經習慣了自己是主控局面的那一個，雖然厲辰是我很欣賞的老師，但現在換他來做團隊Leader, 我還是不太習慣。
“雖然宋遠和宋教授不能作為核心試驗人員加入這個項目，但是我在這里向基地領導建議：請宋教授作為顧問，因為他對試驗對象鄭巖非常熟悉，同時在生物科技方面也是一直是世界領先水平的科學家，我們需要他的幫助。”
厲辰見我沒有再表示什么異議，就邁步走到會議室的演示板前，環視著整個會議室里面的與會人員，進一步提出了自己的要求：“而宋遠，她可以以另外一種方式參與我們的試驗。”
我聽到這句話，又充滿希望地抬起頭看著他。誰知道這個人居然秒變豬隊友，竟然說出了一個完全出乎我意料的建議：“我建議宋遠作為這個試驗項目的被觀察對象，用來測試鄭巖No.2記憶的重建質量。”
也就是說，我參與鄭巖項目的唯一可能是成為這個項目的“試驗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