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大的訓練場擠滿了黑壓壓的人群,那個子矮小的士兵仍舊在趾高氣揚地叫喊著:“下一個。”仿佛他是這些登記者的頭兒,子玉經過這兩日的趕路,滿身是灰,他走到那士兵身邊,士兵抬頭瞥了他一眼,便揮手喝道:“哪兒來的,后面排隊去。”
“我是令尹大人派來的。”
士兵一聽這句話愣了一下,急忙起身望著子玉,一臉疑惑,他并未聽斗勃說過令尹大人要派人過來,況且此人面生,以前從未見過。
“你是令尹大人派來的?可有文書?”
子玉沒有理會他的問話,喝道:“我且問你,這報名順序是按什么定的?”
士兵再次打量他,又朝四周望望,并沒有發(fā)現(xiàn)什么隨從跟著他過來,便神色輕慢起來:“喲,這文書也沒有,隨從也沒有,還說是令尹大人派來的,我可沒接到任何通知說令尹大人會派人來。小爺我忙著呢,你要沒事可以先找棵樹涼快涼快,待我們斗勃將軍練兵回來,你再同他說去。”
小兵又坐了回去,喊道:“下一個,姓名,年齡,家鄉(xiāng)。”
“我叫申瑜,十六歲,來自申地。”
“原來是申地的人,和小爺我倒是同鄉(xiāng),行了,快去準備吧。”
“是,謝謝大人。”
小兵一聽別人叫他“大人”,眉毛一挑,脖子一伸,得意的很。子玉走到他跟前,忽然“啪”的一聲,子玉猛地用手掌按住那個報名冊,這一下不僅讓那個小兵身子一震,其他人的目光也齊刷刷投向此處。
“你作甚!”
子玉陰沉沉地瞅著他,小兵莫名一哆嗦,強扯著嗓子嚷道:“來啊,都來看啊,居然有人敢阻撓我們征兵。快去告訴斗勃將軍,此處有人搗亂,快啊!”
附近的幾個士兵立馬跑走,原少康見了,反倒是興趣盎然,他想看看這個不可一世的蛀蟲要捅出多大的簍子。那小兵也是個聰明油滑的,把“阻撓征兵”這樣的罪名安在子玉身上,一上來就斷了子玉的退路。
“我問你話呢,這報名順序是按什么排的?”
“哼。”小兵不屑一顧,把頭扭向一邊,“你既然自稱是令尹大人派來的,還會問這種無聊的問題?等會兒斗勃將軍來了,你再同他討教吧。不過我可要告訴你,今兒來這里參軍的可有上萬人,你要是阻撓我們登記,就等于是給上萬人制造麻煩,這結果,你可擔待的起?”
其他人一聽,立馬大聲嚷嚷起來:“對啊,你不是來報名的就快滾,別妨礙我們。”
“是啊,快滾吧。”
“滾……”
子玉聽那此起彼伏的罵聲,笑著搖頭嘆氣:“我還以為叔父的名聲有多響呢,原來在軍隊也不管用啊。”
“你嘀咕什么呢?”
“看來還是要用最直接的方式才管用。”
“你說什么呢,小爺我聽不懂。”
子玉眼中一道寒光閃過,從腰間拔出一個小刀,以迅雷之勢架在了那小兵的脖子上,小兵面如土色,雙眼直愣愣地盯著脖頸上的小刀,著實被嚇得不輕。
所有人都沒有想到這一變故,人聲鼎沸的訓練場漸漸安靜下來,石東楊幾個箭步向前,訝異地看著這一切,其他人也都僵立于原處,不知作何反應。唯有四周守衛(wèi)秩序的士兵一并將手中武器對準了子玉,剎那間便做好了戰(zhàn)斗準備。
“你別亂來,有話好說,有話好說。”
“你現(xiàn)在知道有話好說了,我方才問你兩遍你怎么不好好說,啊!”
小兵被子玉粗暴的吼叫震得肝膽發(fā)顫,立馬說道:“我說,我說,這報名順序一向都是先來后到,從未變過,這是所有人都知道的。我以為大爺你是故意那我尋開心,否則也不會問這樣人盡皆知的問題。”
“好一個人盡皆知。那我再問你,今天早上最早來的人是誰?不說實話我讓你腦袋搬家。”
“別別別,我說……”小兵的余光掃到了石東楊身上,“是那位小哥,對,還有跟他一起來的,由云子的徒弟。”
“你既然說知道是先來后到,為何還讓他們排到最后去。怎么,他們沒給你錢財,沒給你好處?”
小兵鼓大眼睛,雙手使勁搖著:“不不不,你可不能冤枉我,就算給我天大的膽子,我也不敢收人好處,這可是要殺頭的。”
“那你怎么不按人盡皆知的規(guī)矩辦事,莫不是斗勃將軍吩咐你這么做的?”
“沒有,斗勃將軍沒有這么說。可是,你是知道的,那些人是由云子的徒弟,都是些來路不正的人,這貴賤有別,怎么能讓他們在最先報名呢。是吧,這怎么行呢?”
“所以說,是你自作主張違抗命令的?”
小兵急忙搖手:“怎么能說我違抗軍紀呢,我又不是不讓他們報名,不過讓他們遲一些報。這一來可以安撫氏族子弟,二來可以讓他們休息一下,這些人遠道而來也怪不容易的,這種一舉兩得的事情,何樂而不為呢。”
小兵無奈地笑了笑,子玉的目光順著眉峰掃去,那些排隊等候的士族子弟都面露兇光,神色嚴峻地盯住子玉,他們是完全站在小兵這一邊的。雖然楚王下了命令,但這些人的觀念和小兵一樣頑固,就算是楚王的命令也無法撼動。
氏族的凝聚力本身也是一種極其排外的力量,這種排外的后果一方面保持了純粹性和向心力,一方面也把新的可能性關在了門外。子玉雖然沒有參與那時的大殿決議,但他完全能明白子文大夫做出這個決定的深意,他要為氏族注入更新的力量,哪怕這可能會帶來動蕩,但和瞬息萬變的局勢相比,這種動蕩也許會帶來真正能順應局勢甚至是引領局勢的新鮮力量。
光是從這一件事上,子玉在心中就把子文大夫奉上了神位。他自己是不信鬼神更不信祭祀的,他只想相信人,通過漫長的人生修行,人可以把自己變作鬼,也可以把自己變作神。子文大夫已經獲得了無上的權利,卻還有斬除迷霧的勇氣和覺悟,這樣的人,不是神是什么!
“勇士,你看,你要問的我都回答了,可不可以把這把小刀先拿開,刀劍無眼啊。而且并不是我一個人這么想,你大可以去問問在場的所有人,誰不是這樣想的。要是把賤民和氏族子弟混為一談,以后那些野民見了我們就不會再有敬畏心了,到那時,才是天下大亂啊。”
子玉靜默思忖一會兒,隨即嘴角微揚,他把小刀慢慢收回來,那小兵一見子玉的刀離開了一段距離,立馬站起來往外跑,子玉見狀伸腳攔住他,又使勁一扯將他拉回了坐席。
“你說的都對,但是你忘了最重要的一點,你是個士兵,服從命令才是唯一該做的事,你今日做的事就算有天大的道理,也違抗了命令。我不殺你,但也不能饒過你。”
士兵還未反應過來,忽然掌心處一陣劇痛襲來,士兵哀嚎一聲,全身抖動,才發(fā)現(xiàn)自己的右手掌被子玉的小刀刺穿釘在案臺上,鮮血噴射而出,將方才的報名冊染成了血紅色。
此處的練兵場鴉雀無聲,侍衛(wèi)舉起武器朝子玉走了過來,其他人立馬躲到一邊,他們怎么也想不到這第一日就這般心驚膽顫,見了血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