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方初白,今日的清晨比往日涼爽些,蒍府派來的人早已在霞谷外等候,一共是四個人,再加上一輛馬車,為首的仆從雙手奉上一套貴族公子的日常衣物。由云子讓他們在外面候著,自己親自幫蒍牧換上那套華美的衣裳。
因為征兵已經(jīng)開始,那些修習成熟的弟子已經(jīng)奔向軍營去報名,其余的弟子按捺不住好奇和激動的心情,也問得由云子同意,奔去軍營吶喊助威,為自家?guī)熜执驓猓m然對手都是貴族子弟,但也不能輸了氣勢。此時的谷中唯有由云子同蒍牧二人,幽靜的很。
由云子給蒍牧換衣服時百感交集,當初蒍牧被送到此處時,還是一個剛出生不久的小嬰兒,由云子也慌了神,完全不知道自己一個大男人如何才能將這嬰兒養(yǎng)大。但蒍牧的母親笙星曾經(jīng)對由云子有過恩情,他見笙星太過傷情,也不好推辭,想著自己先幫笙星照看幾日,待笙星想通了自會把孩子抱回去,畢竟是自己的親生骨肉,哪個做母親的會狠心丟下……誰知道幾日之后,等來的卻是夕水河畔的亡魂。
“牧兒,你要記住,在那里面說話做事比不得霞谷,凡是要先看看別人怎么說怎么做,再去照著學習。”
蒍牧并不答話,他依然不敢相信這一切是真的,蒍府居然派人來接他,還送來了他平生未見過的華麗衣裳,這衣裳穿在身上是如此細膩柔軟,同那扎人的粗葛布比起來簡直是天上地下。
“還有,那蒍老將軍在蒍氏威望甚高,因此今日送他的賀禮必定都是名貴物品,為師慚愧,給不了你什么名貴的寶物,但是我給你的這樣東西,蒍老將軍見了必定喜歡。”
蒍牧同由云子一起生活十余年,知道他有多少家底,蒍牧實在想不通由云子能有什么拿得出手的,不過他看由云子的得意勁,也不好打擊他。
由云子幫蒍牧梳好頭發(fā),理好衣服,這往日山林間的野小子經(jīng)過這么一裝扮,倒真是幾分高雅氣度,再加上那張承繼了幾分笙星的容貌,由云子這個又當父親又當母親的師父看見他此時的模樣,頓時有些傷感起來。
“師父,我不過去參加個宴席,你的眼眶紅什么,就像我是個要出嫁的小閨女似的。”
“呸,你小子胡說什么。”
蒍牧咧開嘴笑著,又露出他往常吊兒郎當?shù)臉幼樱稍谱拥母袀楸凰@么一攪合倒也消失的無影無蹤了,他見蒍牧穿戴整齊,便走到窗邊打開窗戶,伸手將掛在外面的一個木籠子拿了進來,那木籠子里面裝著兩只鴿子,蒍牧記得這兩只鴿子分明是當初他同那子貞公主通信所用的鴿子。
由云子將木籠子遞給蒍牧,說道:“這便是為師讓你送去給蒍老太爺?shù)馁R禮。”
“可是師父……”蒍牧有些慌亂,不敢接這份賀禮,他太知道這兩只鴿子對由云子來說意味著什么了,雖然自從子貞公主嫁到巴國做了巴國夫人后,這兩只鴿子就再也沒了任何用處,但無論如何它們代表著一段獨特的回憶,無論如何也不能送人的。
“這兩只鴿子一公一母,為師訓練好些年才訓練成功,你告訴蒍老太爺,這兩只鴿子可以用來傳遞情報,只有為師才有訓練的方法。你將他們帶到蒍府后,就在蒍府飼養(yǎng)兩三個月,待它們熟悉蒍府的方位之后,將其中一只放出,它思念配偶必定會飛回蒍府,如此加大距離訓練幾次,它們就可以自如地替蒍府傳遞情報。當日楚王想要這兩只信鴿,我也不舍得給,今日拿它們做賀禮送給蒍老將軍,他必定十分歡喜。”
蒍牧心情沉重,將木籠子推到由云子手里:“師父,我不能接受,我知道它們對你來說意味著什么,無論如何我也不會接受。如果沒有什么拿得出手的,那我空手去便是,他有那么多奇珍異寶,還差我這一點不成。”
“你說的是什么話,這第一印象最為重要,我可不能讓其他人小看了你。”說完,由云子又把木籠子推給蒍牧,誠懇地對他說道,“過去的事情就讓它過去,未來才更重要,為師當年受過你娘親的恩情,這恩是無論如何也要報的,如果你覺得愧疚,就答應我一件事。”
“什么事?”
“等你被蒍氏承認之后,就買些好酒好菜去夕水邊,陪你娘喝上幾杯,同她說說話。當年你娘的尸骨被蒍家的人先收走了,埋在哪里我也不清楚,所以你就去夕水祭奠她一次如何,讓她也替你開心。”
蒍牧將頭微微埋了下去,那位叫笙星的娘親一直是他心中的隱痛,這么多年他看見別的人都有母親愛護,而自己的母親卻拋下自己投河殉情,他實在不知道要同這位娘親說什么,說她蠢呢,還是說她不該生下自己呢。
“好,我答應你,不過只此一次。”
由云子點點頭,緊抿著嘴唇,他的確不能要求這個孩子更多了,他愿意去祭奠一次也足夠了。
“行了,你快點去,別誤了時辰。”
蒍牧點點頭,提上那木籠子,走出門去上了那輛馬車,馬車被裝飾一番,倒也耀目的很。那四人拜別由云子后,便護送著蒍牧往霞谷外走去,蒍牧轉(zhuǎn)身看見由云子還在目送他離開,便大喊道:“師父,你進去休息吧,我今晚等宴會結束就回來。”由云子聽了,同他揮揮手,苦笑一聲便回了自己的屋子。
蒍牧心中苦澀,急忙回轉(zhuǎn)身來,努力不讓自己的眼淚落下來,那兩只鴿子離開霞谷后也變得不安起來,不停轉(zhuǎn)動身子。馬車行進很快,不一會兒便離了山林,來到蒍牧和由云子平日里最常來的集市上,集市繁忙如常,里面的小商販扯著嗓子做買賣,在路過一家魚攤時,蒍牧讓那四個仆人等一等,他看見了一個圓滾滾的小身影正在吃力地搬著一塊案板。
“靈玦!”
那個小身影一聽見有人喚她,便放下案板,往蒍牧這邊打望,一眼便認出了蒍牧,興奮地跑過來。
“蒍牧哥,你怎么在馬車上,還穿了這么好看的衣裳。”
“好看嗎?”
靈玦使勁點頭:“好看的很,是我見過最好看的。”
“哈哈,還是我靈玦妹說話最動聽,我今日要去參加宴席,一定有好多好吃的,我看著哪樣好吃,幫你藏一些如何?”
“你要去哪里參加宴席?”
“是,是蒍大夫的府邸。”蒍牧并非說話不過腦之人,但是他知道靈玦將他視作唯一的朋友,便不想欺瞞她,只能照實說了。
“蒍大夫的府邸?呀,我記起來了,我娘說過我們今日也要送魚去蒍府,想必是用來做宴席的。”
“那樣更好,我見到有好吃的就先幫你留著,你送完魚后就來尋我。”
“嗯!”靈玦點點頭,開心地笑了,雖然缺了一顆牙,但那模樣也甚是可愛,蒍牧實在想不明白這集市上的人為何因為她身形較圓就欺負她,難道看不出來她有多可愛。
想到此處,蒍牧的腦海中忽然浮現(xiàn)出一個纖細修長的身影,那分明就是子予的身影,這王族的人大抵有些相同,當日的子貞公主也是那種身形。難道就因為王族的人個個腰細身修,所以像靈玦這樣的就要受到排擠?蒍牧冷笑一聲,摸了摸靈玦的頭,同她告別,靈玦依依不舍地看著載著蒍牧的馬車遠去,直到消失在集市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