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風(fēng)乍起,火焰沖天,烤肉的香味飄散在四周,混合著酒香,讓人迷醉。
一個侍衛(wèi)匆忙走了過來,來到楚王和諸大臣前面。
“稟告大王,外面有一人自稱是令尹大人之侄,要求相見。”
子文大夫一陣驚喜:“大王,定是我那侄兒成得臣。”
“快讓他進(jìn)來。”
侍衛(wèi)跑了出去,過了片刻,他又走了進(jìn)來,跟在他身后的是一個牽著馬的年輕人,由于是子文大夫的引薦,眾人都在打量這個年輕人。只見他眼睛炯炯有神,還有幾分天真,絲毫看不見沉穩(wěn)之色,看來是未經(jīng)戰(zhàn)火洗禮的,更奇怪的是他那身衣裳,大家面面相覷,想笑又不能笑。
子文大夫從坐席上走下來,站在近處瞅著這個侄兒:“你就是成得臣?”
子玉拱手跪拜道:“您是叔父?子玉拜見叔父。”
子文扶起他:“沒想到一轉(zhuǎn)眼就這么大了,那位便是我楚國大王,快見過大王。”
子玉把馬交給侍衛(wèi),走到最前方向楚王行禮:“子玉拜見大王。”
楚王見他這副裝扮,神色嚴(yán)肅起來:“你就是成得臣,為何現(xiàn)在才到?”
此刻的圍場瞬間安靜下來,只聽見篝火之聲,所有人都在審視著這個突然而至的青年,火光映紅了每個人的臉,子玉見此場景,倒也不怕,略略沉下心來。
“子玉不知圍場位置,問一少年,豈料被他騙了,找了很久的路才找到。”
“被一個少年騙了?”楚王有些驚訝,倒不是驚訝他被一個少年騙了,而是驚訝他被騙了還這么自然而然地說出口,尤其是在今天這樣的場合,他難道不知道引薦的機(jī)會只此一次,十分重要嗎。
眾人聽了此話紛紛譏笑議論,都覺得是一蠢物,子文大夫也略微有點(diǎn)不好意思,臉頰發(fā)熱。
楚王繼續(xù)問道:“你可會武功?”
子玉答道:“會一些,但平時只與縣中人切磋,也難知高低。”
周圍又是一片譏笑,楚王與他人不同,他沉靜地注視著子玉。
“可會兵法。”
“也讀過一些,但只有一次協(xié)助過我大哥討伐百濮人,除此之外,再無戰(zhàn)場經(jīng)驗,所以書上的那些盡管讀了也時常忘記。”
大家終于忍不住哄堂大笑起來,看著子玉那天真的模樣,都不知道說什么才好,是說他有趣呢,還是說他蠢呢。
楚王思索了好一會兒,直到那四周的笑聲漸止,仍舊沉靜地向子玉問道:“在此的青年將士都有戰(zhàn)功,你愿意隨軍去建功立業(yè)還是做你叔父令尹大人的食客?”
子玉想了想,突然問道:“敢問大王,你比中原霸主齊桓公如何?”
這一問倒是讓眾人靜若寒蟬,吃驚不小,大帳又一次變得鴉雀無聲。
楚王微笑回道:“寡人勝過他如何,不如他又如何?”
子玉揚(yáng)了揚(yáng)頭:“若大王志在稱霸中原,子玉定當(dāng)做開路先鋒,若大王只想偏安于楚,子玉更愿意做食客,圖個自在無憂。所以,大王,你是要我做先鋒,還是要我做食客?”
楚王瞬間懂了子玉的意圖,大笑起來:“哈哈,如果寡人不讓你做先鋒就是承認(rèn)自己膽小懦弱。”
“但是,成得臣你聽著,我楚國的先鋒是有真材實(shí)料的人一戰(zhàn)戰(zhàn)拼出來的,不是耍這種小伎倆就行了。”
此時圍場里火光沖天,但仿佛只能聽到此二人之聲,子文大夫饒有興致地看著二人,他雖然跟著楚王幾十年,也是第一次見到這樣的場面,關(guān)于這個侄兒的傳聞,如今看來至少有一半是真的。
子玉盯著楚王,天真的眼神頓時變得深邃許多:“那大王要如何確認(rèn)我有沒有真材實(shí)料。”
楚王沉默不言,斗勃早已看不下去,他從坐席上沖了出來。
“大王,就讓我斗勃先會會他。”
楚王依舊沉默無言,斗勃借著酒勁上來,也不待楚王的允許,就提刀砍向子玉,招招出手極狠,似乎不是為了比試,就是為了廝殺。
“不好,斗將軍喝醉了,快阻止他。”宛春大驚失色,雖然他和斗勃平時爭來爭去,誰也不服誰,卻也是惺惺相惜的一對戰(zhàn)將,如今見斗勃耍酒瘋,生怕他一個不小心把那成得臣給砍死了,那成得臣雖然是蠢貨一個,但到底是子文大夫向楚王引薦的人,要是砍死了該如何是好。
宛春正要出手阻攔,但被他身旁的蒍呂臣給拽住了。
“不可出手啊,宛將軍,你看大王和令尹大人都沒干涉,想必也想看看這個成得臣有幾分本事。”
“可要不小心被斗勃給砍死了,那不是平白無故得罪大王。”
“就算得罪了,與你何干?”
“我……”
蒍呂臣看出了宛春的心思,卻不揭穿,笑道:“再看看,宛將軍,不要心急。”
宛春被這么一勸倒是稍微平靜了一些,急忙去看二人的爭斗,那斗勃喝醉了酒,哪里管對方是誰,每次出手都是殺招,逼的那成得臣步步后退。
子玉一邊避退,一邊贊嘆:“好功夫,不愧是統(tǒng)領(lǐng)楚國千軍萬馬的大將,看來我來郢都真是來對了。”
“你興奮個甚,今天我就讓你后悔來郢都。”
斗勃借著酒勁,招招相逼,子玉耐心地分析他的招數(shù),這位將領(lǐng)的力氣與那位百濮族長不相上下,但武藝卻比那位族長強(qiáng)得多。那位族長頂多是在郊邑和成氏三兄弟相爭,而眼前這位將領(lǐng)卻常年率領(lǐng)楚國的千軍萬馬南征北戰(zhàn),遇到過的高手無數(shù),戰(zhàn)場經(jīng)驗十分豐富。因此除了招數(shù)變化多端之外,還有那種壓倒性的氣魄,更是讓人膽寒。
看來必須要使出全力了。
子玉這么一想,便不再疑惑,能遇到這樣的對手,唯有使出全力才是最基本的尊重。
子玉手中沒有武器,他此刻站立的位置距離火堆很近,便迅速地跑向火堆旁,從里面抽出一個粗壯的木條來。那木條的一端被燒的通紅,子玉握緊木條便向斗勃直刺過去,斗勃沒有想到他會突然這樣反擊,急忙舉刀劈向木條,子玉即刻收回木條,朝他的腿部攻擊。
大帳中的人紛紛站立起來,緊張地看著二人,斗勃反應(yīng)迅即,躲開了子玉的又一次攻擊,子玉似乎早就料到他能避開,又接著使出下一招,他的攻擊速度出人意料,快的讓人瞠目結(jié)舌,方才還完全處于攻勢的斗勃瞬間就轉(zhuǎn)為守勢,連進(jìn)攻的時機(jī)也找不到。更要命的是那一道道火影接連在一起,看的斗勃眼花繚亂,他一時慌了神,都分不清真正的木條在何處。
隨著他大吼一聲,木條打中了他的背部,背上的衣服燃燒起來,斗勃立馬倒地翻滾,熄滅背部的火焰。
不過這一痛倒是讓他清醒了不少,他很快站立起來,與子玉面對面對峙著,認(rèn)認(rèn)真真地審視眼前這個男子。他雖然看上去并不健壯,但出招的力度卻不弱,力氣雖然比自己遜色一點(diǎn),速度上卻完全超過自己。更奇特的是他與方才的氣勢完全不同,只有與他對峙的人才能體會得到,仿若面對的是一潭深不見底的湖水,冰冷嚴(yán)寒,讓人疑惑又恐懼。
“原來郢都的將領(lǐng)們只有這點(diǎn)本事,該不會是這位將軍故意相讓吧。”子玉戲謔地說道。
斗勃大怒:“我今天非砍了你不可。”
斗勃掄起刀徑直殺向子玉,比起方才的攻勢更加迅猛,子玉沒有利刃,只能躲閃,子文大夫見狀便將自己的劍扔給子玉。
“既然要比,就堂堂正正地比試一場。”
子玉接過那青銅劍,大喜:“謝叔父。”他再也不用躲閃,舉劍抵擋,那斗勃的氣力之大,讓他的五臟六腑都震顫起來,子玉只覺得一陣惡心,幾欲嘔吐出來。
那斗勃見子玉的臉部抽搐,知道自己的力氣起了作用,因此再次向子玉猛砍過去,子玉也不躲避,用雙手握緊劍柄,接了斗勃的又一招。
宛春看的糊里糊涂,他不明白子玉的優(yōu)勢在于速度,那為什么不躲開,而是勉強(qiáng)自己去接斗勃的每一招,這不是犯了大忌嗎,非要用自己的弱勢去應(yīng)對敵方的優(yōu)勢,這在每一個習(xí)武之人的心中,都是極其愚蠢的行為。
“難道,斗勃已經(jīng)完全壓制住他了,讓他不得不防?”
除了宛春,其他人也看的一頭霧水,看上去斗勃已經(jīng)完全占據(jù)了上風(fēng),子玉得了劍反而不如方才只有一塊木條那般厲害。
“子文大夫,看來你那把劍沒有幫上忙,反而害了他啊。”
“哈哈,是嗎,真是固執(zhí)的人啊。”
子文大夫看著眼前這個大汗淋漓的侄兒,心里說不出的觸動,仿佛回到了自己的往昔歲月,那時候他也是這般固執(zhí)倔強(qiáng),不按常理行事,讓周圍的人難以琢磨呀。
在場所有人中,唯有斗勃最了解此時的狀況,只有他最清楚自己有沒有占上風(fēng),子玉每一招都全力抵擋,汗水不停地從他的頭頂處冒出,沿著面頰滴落下來,但是子玉并沒有膽怯,反而愈戰(zhàn)愈勇,眼神中的光芒越來越鋒利奪目,他出盡全力來和斗勃比試,這是對他最大的尊重。
斗勃再次砍向子玉的面龐,子玉用劍擋住,直視斗勃的雙眼,突然咧開嘴笑了起來。
“你笑什么?”
“你知道嗎,我曾經(jīng)被我的師父關(guān)在一個屋子里。”
“你師父關(guān)我屁事,看招。”斗勃變換方位,劈向子玉的腰處,子玉順勢用手握緊了他的手腕,用后背抵住斗勃的前身,斗勃想要掙脫開,但沒有想到子玉的手掌力量極大,而且似乎按住了他的關(guān)鍵部位,手腕頓時變得虛弱酸麻,難以掙脫。
“我?guī)煾赣职岩活^野牛也關(guān)進(jìn)了那個屋子,只給我一根木棍,那野牛每次撞擊我時的力道幾乎跟你一樣,我和那頭牛打了好幾天才分出勝負(fù)。”
“你居然把我比作野牛。”
“哈哈,這是夸獎。那個時候我在郊邑,沒什么厲害人物,因此不知道這個訓(xùn)練的意義何在,今日和你比試,我才又想起了這件事。”
斗勃恍然大悟,吼道:“你方才是用我來練手的!”
“好不容易遇到個真正的將領(lǐng),當(dāng)然要試試看我?guī)煾傅挠?xùn)練效果。”
斗勃怒不可遏,想要反擊,但子玉已經(jīng)把他牢牢控制住了,子玉反手一擰,斗勃只覺得手腕痛的難以忍受,只聽見“鐺”的一聲,斗勃手里的刀落到了地上,子玉反身轉(zhuǎn)了過去,將手中的劍抵住了斗勃的脖子。
“住手!”楚王急忙叫住,“勝負(fù)已分,比試到此為止。”
子玉收回了眼里的寒光,推開斗勃,將青銅劍送還給子文大夫,宛春急忙下來扶住斗勃,斗勃還想相斗,宛春急忙將他拉回了大帳之中,四周又是一片鴉雀無聲,沒有人敢說一句話。
子予看著眼前發(fā)生的一切,早就驚呆在那里,她不知道這是從哪里冒出的怪人,怎么會如此輕易地就擊敗了楚國的大將。
過了片刻,楚王終于打破了沉默,微笑說道:“看來還是個乳臭未干的小子,令尹大人,既然是你的侄兒,就由你先教導(dǎo)吧。”
“微臣遵命。”
“不過成得臣,把你的頭發(fā)束起來,還有身上這件莫名其妙的衣服也給寡人燒了,這樣寡人才會賜給你盔甲和戰(zhàn)袍。”
子玉聽罷,當(dāng)即脫下身上那件“百家衣”,扔進(jìn)了火堆之中,跪在地上:“謝大王賞賜。”
楚王精神大振,對眾人喊道:“今日收獲頗豐,大家回宮慶祝。”
“遵命!”
楚王領(lǐng)頭往圍場外面走去,他經(jīng)過子玉身邊時看了子玉一眼,子玉也看他一眼,楚王面帶微笑眼光明亮卻有著一番意味深長,子文大夫看見二人相視時的眼神,心下明白,狂君終究還是遇到了狂臣,似乎是命定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