圍場的篝火燒了起來,發(fā)出噼噼啪啪的爆裂聲。
大帳之中,楚王,蒍呂臣,子文大夫,子予等坐于帳中觀望,只見一隊士兵從昏暗的林子中跑了回來。
隨安眼神好,對楚王言道:“是宛春將軍。”
大帳前方有左右兩堆動物,被分開圍了起來,動物有死有活。宛春將軍在左邊的圍欄處停下,侍衛(wèi)上前接過他手中的幾只野兔野雞,放于圍欄中。
另一個侍衛(wèi)清點記錄完畢,便走向楚王。
“大王,現(xiàn)在是二十比十八了。”
楚王哈哈大笑:“好,宛春,你還輸著斗勃兩只,這天快黑了,寡人看你難扳回來了。”
宛春將軍一臉嚴肅,不卑不亢地回道:“大王,不到最后,誰輸誰贏豈能定論。”
“我們走。”說罷他便又領著他的小隊掉頭走進了林中。
子文大夫微笑著點點頭:“宛春將軍也真沉得住氣,假以時日,應該能成大器。”
楚王將杯酒一飲而盡:“哈哈,子文大夫,連打獵你都在識人度能,有你在,寡人真是輕松不少啊。”
“大王,此次出獵,你不帶其他將領,偏帶這兩個年輕小將,難道不是有意考驗他們嗎?大王到底比微臣看得遠啊!”
楚王苦笑道:“可惜啊,這兩個人雖是可造之材,但年輕將領中到底缺少一個能擔大任的奇才,楚國這么大,真不知奇才何處尋啊。”說罷又將一杯酒一飲而盡。
“哦,對了,你不是要引薦一個侄兒嗎?”
子文大夫點點頭:“是,原本前幾日就該來的,不知為何今日還未到郢都。不過我已經(jīng)給家丁留了口信,若是他到了,就直接來圍場找我,相信很快就能見到。”
“哦,是個什么樣的人?”
子文微微飲了一口酒,搖頭道:“微臣也不清楚,這個侄兒一直隨父母住在郊縣,近日父親去逝才與我書信,想到來郢都。”
“不過,如果只是個普通小子,相信子文大夫也不會向寡人引薦,此人定有過人之處啊。”
子文笑而不答,將杯中酒一飲而盡,臉頰漸漸紅潤起來。
“微臣只是聽了一些傳言,至于此人有幾分真材實料,還需大王親自檢驗。”
兩人正欲往下交談,子予早已坐的不耐煩了,快步走到楚王面前。
“父王,我也要出獵。”
這倒是吸引了所有人的好奇心,諸位大臣將酒杯放下,看著子予公主。
楚王搖頭喝道:“你!不行,乖乖坐一邊看著就行了,山里可不是只有野雞野兔。”
子予傲然應道:“我當然知道,可我答應過隨安送他一只鹿,我不能食言。”
隨安立馬慌了:“哎呦,小公主,你可別嚇小人了,乖乖坐著吧。”
“那可不行,隨安,你要死鹿還是活鹿!”
子予的眼神火光四射,再加上一回王宮來不及換衣裳,至今身上穿的還是在由云子那里的訓練服,看上去樸素卻又精神。這些大臣也私下聽聞楚王將子予交給由云子訓練的事情,縱然在自由氣息濃烈的楚國,這樣的事情也算不可思議,大家不知道楚王在這個女兒身上到底有什么樣的期待,哪怕是當年出類拔萃的子貞公主,也是在宮中教養(yǎng)長大,只是她私下里博采眾長,才最終脫穎而出,成為楚國的明珠。可眼前的這位小公主,卻從一開始就脫離了傳統(tǒng)的教養(yǎng),大家雖然各自猜測紛紛,但終究難明楚王心意。
楚王看著子予傲然倔強的神情,笑道:“你果真要去?”
“那是當然,請父王賜我一對護衛(wèi)。”
楚王拍了一下案臺:“好,你子貞王姐十歲時第一次來圍場便獵的一匹馬,我看你能獵到什么,隨安,你跟著她去,小心守護。”
隨安無奈地嘆了口氣:“是,小人遵命。”
很快,一只小隊伍便組了起來,隨安同子予一起出發(fā),鉆進了昏暗的林子里面。楚王看著子予的背影,想起往事,搖搖頭嘆道:“子貞當年也是這么無所畏懼啊。”
說罷又將兩杯酒一飲而盡,眾人知道他想念子貞公主,都默不作聲,隨同楚王飲酒消愁。
子予同一隊人馬進入山林之后,快步走在隊伍的最前面,雖然在由云子那里接受過體能劍法的基本訓練,但對于狩獵,她還是第一次參與,因此興奮之情溢于言表,隨安卻是憂心忡忡,他故意走的慢些,對后面的隊伍低聲說道:“都聽好了,誰要是發(fā)現(xiàn)體型較大的獵物,一定要當作沒看見,千萬不能告訴公主,如果可能的話,盡量把獵物嚇跑。”
“啊,隨大人,可是子予公主的性情你是知道的,我們怕……”
“怕什么,聽我的錯不了。”
“是,是。”
“隨大人,那個,子予公主不見了。”
隨安急忙轉過身來,果然不見了子予的蹤影,只是幾句話的功夫,沒想到子予就跑的無影無蹤了。
“不好,快找公主。”隨安掩面嘆息,“什么時候才是個頭啊,這個折磨人的小公主。”
眾人立馬分散,在昏暗的林中呼喊著子予,而她此刻卻在前方拼命追趕著一只看不清模樣的動物,那動物在草叢中穿梭,速度極快,子予拔腿便追,那只動物受了驚嚇跑的更加迅猛。子予拉弓引箭,朝那個身影射了過去,但是她的弓箭本領并不出色,在快速移動中更加難以命中目標,那只箭射到了動物的邊上,那草叢中的動物卻是個膽小的,被這么一嚇便蹦了起來,子予方才看清它的模樣。
原來是一只野兔啊!
子予見是野兔,嘆了嘆氣便沒有繼續(xù)追下去,靜觀四周,才發(fā)現(xiàn)自己已經(jīng)是孤身一人,而身后面隱隱約約能看見火把的亮光。
“要是他們追了上來,被他們一照,獵物都嚇跑了,我還能捕獲什么。”子予這么一思忖,便不等待后面的小隊,自己一個人繼續(xù)往前走,那林中的道路彎彎曲曲,分岔較多,很快子予就和后面的隊伍拉遠了距離,只借著月光前行。
不知不覺走到一個分布著雜亂石塊的地方,那些石塊體型巨大,想必是山體塌陷時滑落下來的,此處雜草樹木較別處少些,借著皎潔的星月之光,子予能看清楚這里的情形。她想著這樣的地方應該沒有大型動物,本欲要走,但忽然聽見一個石塊后面?zhèn)鱽硭阂パ赖穆曇簦佑桀D時好奇起來,拉好弓箭,小心翼翼地往那個石塊走過去。
待走得近了才發(fā)現(xiàn)那個獵物,原來是頭野彘,那彘體型較大,約有子予一半身高,正忙著撕咬地上的一物,那地上的動物早已經(jīng)是血肉模糊,辨不清形貌,子予雖然發(fā)怵,但想到和之前水里面的那只大魚相比,這只野彘又算得了什么,況且天色已晚,這是她證明自己的最好機會。
子予躲在邊上的一個大石塊后面,那只野彘似乎也聽見了動靜,轉過身四處瞧了瞧,但并沒有看見異常,又轉過身去繼續(xù)啃食地上的食物。子予等待一會兒,又聽見那粗重的磨牙聲,便靜悄悄走了出來,將手中的弓弦使勁一拉,那支箭一離開弓弦,便徑直射向那野彘的臀部,野彘痛地慘烈嘶叫,在這個亂石處形成了一道道回聲,子予嚇一大跳,連忙發(fā)射第二支箭,第二支箭也射中了那野彘的大腿,那彘回頭發(fā)現(xiàn)了子予,并不逃走,反而向子予猛地沖了過來,滿嘴鮮血,獠牙上還掛著一條破爛的毛皮,想必是方才那個死物的。
子予驚出一身冷汗,她自知跑不過那頭野彘,情急之下便爬到附近一個不太高的石塊上,那彘使勁撞到了石塊上,子予只覺得自己的五臟六腑都被顛倒一番,幾欲嘔吐,那彘想要沖上石塊,子予見狀立刻搭箭往它頭上射去,但被方才那么一撞擊,子予手腳發(fā)軟哪里還有力氣,那箭都未傷及對方皮肉,便落了下去。
子予癱坐在地,腦海里浮現(xiàn)的全是蒍牧的身影,那日他們在湖底并肩作戰(zhàn)才打敗了那條怪魚,但今日只有她一人,只覺得恐懼虛弱,倘若蒍牧此刻在這里該有多好。
隨安和那些士兵也聽見了慘叫聲,循聲跑去,幸好這些人都是常年訓練有素的士兵,行進地十分迅速,沒過多久便發(fā)現(xiàn)那個亂石處,看見一只野彘正嘶叫著想要爬上石塊。
“隨大人,是子予公主!”
隨安跑了上前,果然看見子予在石塊上方癱坐著,那彘的臀部和大腿都受了傷,血流不止,因此要爬上去也很艱難。
“快射箭,保護公主。”
隨著他一聲令下,所有士兵都舉起弓箭,齊齊射向那頭野彘,只在頃刻之間,那彘的身子就被插滿了弓箭,重重倒在地上,艱難痛苦地喘著粗氣,隨安立即跑到了石塊下面,望著上方的子予。
“公主,沒事了,這畜牲已經(jīng)死了,小人這就上去引公主下來。”
“不,不,你別動,我自己下來。”子予的恐慌之心稍稍安了下來,便站起來慢慢往下爬,她走到那頭也野彘邊上,見它確實斷了氣,惡心的血腥味讓她止不住的發(fā)嘔,子予便轉身往回走。
“把獵物扛回去,別離我太近。”
“是,快來人把這畜牲綁了。”幾個士兵立馬上前,用早已準備好的繩子將那彘五花大綁,動作十分嫻熟,隨安一直看著那彘腿部和臀部的兩只箭,仍然心有余悸,他所知道的那個子予公主已經(jīng)變了,只是這種變化是好還是壞,他還猜不出來。
夜晚,圍場里早已生起了更旺盛的篝火,兩堆獵物堆積如山,宛春斗勃都已回來,坐在大帳中飲酒慶祝,斗勃最終被宛春后來居上,以一只之差輸給了它。子予終于帶隊回來了,她走在最前面,臉上滿是泥土和草葉,衣服還破了幾處,隨安跟在她的后面,二人走到楚王面前,都是一副垂頭喪氣的樣子。
楚王見了她,譏諷道:“哼,果然沒獵到什么,這個丫頭。”
子予與隨安相視一笑,二人讓開,只見后面的士兵抬了一只死彘走上前來,眾人看了,欣喜不已。
“原來公主獵到了一只野彘啊!”
子予又上前幾步,揚了揚臉:“父王,我比王姐如何?”
“哈哈,一個獵馬,一個獵彘,你說如何?”
“哼,那是因為王姐運氣好,碰到的是馬。”
眾人哄然大笑,楚王喝道:“少得意,回你的坐席去,隨安,你派人把那頭彘烤了,為大家助興。”
“是,小人這就去辦。”
隨安一走,子予回到自己的坐席,將一陶罐的水飲了大半,也隨著大家放肆地大笑起來,將方才的恐慌拋在了腦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