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府邸,門前兩座石獅子,每側各有十二名持戟紅袍銀甲儀衛。
楊奉恩握著趙期昌送他的那桿指揮彩鞭揮舞著,幾名被他調教,有眼色的軍官跟在左右指手畫腳,將楊奉恩一個簡單的動作解釋為軍令。
仿佛鬧劇一樣,趙期昌看著府邸面前的二十四名紅袍銀甲儀衛迷迷糊糊,在莫名其妙中被自己的軍官招走。
“趙都督,請吧!”
楊奉恩來到趙期昌面前,一襲緋紅五色刺繡的斗牛補子常服,腰間玉帶實扎,玉帶中斜插著拂塵。而他右手握著彩鞭打著旋兒,仿佛邀功一樣指著空蕩蕩的門前兩側。
趙期昌嘴角抽了抽,直言:“楊爺,事兒不能這么做。”
“呃,趙都督……這不是挺好?難不成還要跟那幫軟蛋打交道?連咱都能信手揮退的雜軍,哪值得趙都督過問?”
楊奉恩說著轉身,用確鑿的語氣說了一句反問句,站在趙期昌身側,楊奉恩握著彩鞭指著門側內道:“小爺喜歡二十四,是故門前儀衛改十二為二十四,各處院落崗位三人一哨為佳,巡檢軍士以六人一哨為佳。平時外出,護衛務必以六、八、十二、二十四或三十六為佳。切記,最多不能過三十六。”
他手中彩鞭挪動,指向街道南北兩處,低聲道:“裕王爺、景王爺那邊兒,門前俱是十二儀衛。”
趙期昌忍不住抬手拍拍楊奉恩肩背,道:“楊爺,各處有各處的規矩,太子爺這里的規矩自然是頂天大的。可軍中,也有軍中的規矩。”
“哦?”
楊奉恩一張疑惑、詫異的臉,追問:“軍里的規矩咱是知曉的,趙都督這里另有說法?”
“是,大有說法。”
趙期昌抬手指著門前左右道:“楊爺要明白,軍中最重號令嚴明。楊爺是好心,可交接防務是本督與儀衛司之事,而楊爺卻越過儀衛司諸將指揮府中儀衛……這實在是令在下心中憂慮。”
是憂慮,不是憤怒不滿,也不是‘想不明白’之類的質問。
緩緩斂去笑容,楊奉恩眨眨眼,神情略委屈:“趙都督的意思是咱狗拿耗子多管閑事?還有,就儀衛司那些也配稱之為將?趙都督是不明白儀衛司里的名堂,這些都是錦衣衛校尉充任來的。歷來,咱這類人物也是能指揮的。”
趙期昌搖頭:“這是儀衛司的事兒,與我東宮親軍不同。楊爺也知道,拱衛太子只是我部首務,要務。然而,今后進出邊塞征伐四方不臣,亦是我部軍務所在。是故,這軍中號令務必嚴明,各人只管本處事兒。”
楊奉恩臉上已無笑意,握著彩鞭指著自己胸口:“趙都督,咱是監軍!”
“是,楊爺是監軍,營中軍務運轉、軍令傳達、軍械物資用度皆有賬簿可查,這不正是楊爺的差事么?”
趙期昌指著自己下巴,雙目盯著楊奉恩:“此前楊爺怎么說的?趙某負責軍事,軍事之外的事情都由楊爺調遣,這話還是楊爺自己說的。如果楊爺非要過過指揮兵馬的癮,也有變通的法子。但軍國大事容不得兒戲,若是楊爺愿冒險督兵,他日趙某自會幫助楊爺過過癮。”
楊奉恩惱羞成怒,低聲喝問:“趙爺的意思是咱不適合督兵?”
“不,楊爺沒有沙場屢歷,楊爺是否能督兵作戰,趙某無法斷定。但趙某能肯定的是,現在的趙某比楊爺更適合指揮大軍作戰;而楊爺的監軍差事,是不能越過趙某指揮大軍的!這不僅僅是為你我性命著想,也是為軍中將士著想,更是為國朝社稷安危著想!”
“好,趙爺的意思咱明白了。”
楊奉恩點著頭,卻是露笑的模樣,不知道到底是個什么心思。
趙期昌也是神情陰郁,這人又在試探他的底線,兵權真是那么好掌握的?
一個個的,難道為了所謂的威風連命都不要了么?
微微扭頭,趙期昌對身后田亮點頭,田亮舉臂打出種種手勢,二十四名持戟負羽軍士列隊上前,站定位置后,一手拄戟,一手叉腰。
楊奉恩在前領路,趙期昌領著人跟進,充任儀衛司儀衛的錦衣校尉就跟見了貓的老鼠一樣,根本不與趙期昌做交接,紛紛后退。
前院、中院,左右偏院各處通道門前、屏墻各處都布置了崗哨,又安排了四組巡哨后,趙期昌領著田亮來到了左偏院的藏書樓。
太子并沒有什么嬪妃或選侍,除了兩班侍女外,后院之中并無什么人物,所以一直空蕩蕩,由精壯宦官負責守衛。
書樓前,一排宦官掛劍環侍在四周,根本不管楊奉恩三人。
“曲徑回廊。”
書樓之中,一排排書架出現在的面前,還是風格各異的書架,有的書架與墻頂連成一體,置身其中仿佛迷宮。
趙期昌低聲吐出四個字,目光看著書架上標出的綱、目、子、集。
書庫管理,歷來最講究方便和效率。如何將書擺到最合適的地方上去,這真是一門科學。所謂科學,追求的就是便捷和效率。
走在層層書架,趙期昌目光瀏覽一排排書架上的標識,目錄連貫,比他見過不少人的藏書樓要管理的好。
三樓,隔著珠簾,趙期昌領著田亮單膝跪地:“右都督趙期昌,拜謁太子殿下。”
珠簾內,楊奉恩在太子面前俯身低語,片刻后太子合上面前的經書,語調平淡:“趙卿免禮,今后本宮宿衛諸事,就勞煩趙卿了。”
“臣,遵命。”
趙期昌剛剛起身,就聽珠簾內傳來楊奉恩拉長語調的聲音:“禮畢,退。”
一瞬間,趙期昌還沒做反應,他身后的田亮猛地抬頭眥目隔著珠簾望向楊奉恩,如同惡獸一般,鼻音重重。
這是第一次拜謁太子,不知道楊奉恩說了什么,竟然讓太子態度如此的冷淡!
趙期昌緩緩抬頭,拱手:“臣,告退。”
珠簾內,太子看著趙期昌二人后退幾步到門檻兒處,轉身離去。
重新翻開道經,太子取出添做書簽的葉子,嗅了嗅翠綠的香葉,放下香葉夾入書頁中,露笑:“倒是個能養虎士的人,就是性格不討人喜。”
“小爺這話說的就是貼切,小趙這人對事不對人,說話難聽不給人留顏面,是真不討人喜歡。”
扭頭看一眼楊奉恩,楊奉恩垂下頭去,太子垂眉看著道經:“性子耿直是禍,也是福。”
楊奉恩頭垂的更低了,心中打鼓。
另一邊兒,趙期昌緊抿著嘴唇,大步帶風領著田亮走出書樓,卻看到了一個意想不到的人。
趕緊上前兩步,稽首:“見過師叔。”
藍道行撫須,上下打量趙期昌:“看來虛靈在太子那里受了窩囊氣?”
“師叔……這話真讓師侄難堪。”
趙期昌說著點頭,給了田亮一個手勢,田亮對著藍道行頷首行禮,轉身離去。
藍道行展臂指向通向后院的小徑:“虛靈,來走走吧。”
趙期昌瞥到周圍掛劍的宦官并無什么反應,便躬身展臂:“師叔先行。”
藍道行抖抖黑色寬大袍袖,雙手負在背后,寬大袍袖堪堪垂在腳后跟,邊走邊說:“奉萬壽帝君鈞旨,貧道與道友來太子府邸誦經講道。適才見府中衛士換哨,知曉虛靈前來,這才過來了一趟。”
趙期昌左右看一眼,道:“師叔此來,恐怕另有用意吧。”
“是,虛靈你惹下了好大的禍患。其實,老道來此也有萬壽帝君的意思,就是想問問虛靈,那蘄蛇殺陰蟲一句,從何處來。”
藍道行說著扭頭,瞥一眼左手按著劍柄的趙期昌:“道門之中亦有傾軋,希望虛靈如實說來,如此老道也好為虛靈開解迷惑。”
趙期昌努嘴,眨眨眼:“其實,當時師侄從夢中驚醒,不知夢中何景,也不知夢中何人,醒來偏偏記住了這一句。心中疑惑,自己解不出,又信不過旁人,這才托人詢問師叔。”
藍道行駐步,扭頭看著趙期昌。怔怔看了趙期昌平靜面容片刻,一笑:“虛靈說的,老道是信的。老道不善解謎,只解出只言片語。虛靈你擅長解密,不妨說說。”
趙期昌咬著下唇片刻:“師叔,這是明擺著的事兒。如果真有那么一個人,那便是天佑社稷;若是沒有,則是師侄記錯了。”
藍道行撫須露笑:“說的簡單。”
“真有那么一個人物,那么陶天師容不下你;若這僅僅是因為虛靈記錯了,那……虛靈的腦袋也就長錯位置了。”
轉身,藍道行繼續朝后院走,這里是一座花園,已進入宦官的崗哨區域。
邊走,藍道行慢悠悠說著:“其實,找著,找不著,都是大麻煩,比老道說的還是麻煩。”
趙期昌點頭,的確是個大麻煩,謎語無所謂,關鍵是他的謎語一出去,偏偏就起了沙塵大風,這場大風弄得現在皇城各處宮殿頂上爬滿了清掃沙土的宦官。
好在,這場大風沒有吹走太子的命。
趙期昌很疑惑,到底是怎樣的病,竟然不怕冷不怕熱,偏偏就怕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