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煽起的風(fēng)從趙期昌鼻尖刮過,姚冕收回手抓起酒壺猛地灌一口酒,左手指著趙期昌哈哈大笑,對左右道:“果真將種,某家服了!”

邢一鳳扭頭看過來微微皺眉,陳其學(xué)湊上去解釋:“趙金吾素來性格孤僻,卻最能服武人之心,無礙的。”

趙期昌起身,抓起桌上盛滿酒的杯子舉起來嗅了嗅,露笑看著姚冕:“姚將軍喜歡開玩笑,趙某也喜歡。”

“啪!”

酒杯猛地摔碎,雙手拉住桌子猛地一掀,碗碟碎裂聲刺耳,外廳彈奏的歌姬突然驚叫著下樓而去。

內(nèi)廳眾人一片嘩然之際,趙期昌猛地抽劍朝外廳走去,一劍劃出斬破擋路竹簾,歸劍入鞘對沖上樓來的一幫家丁道:“有個姓姚的將軍頗有勇力,揚(yáng)言要與爾等比試拳腳。打贏了人人有賞,打輸了回家種地去!”

十余名家丁左右看一眼,根據(jù)形勢判斷出姚冕,一擁而上撲倒姚冕,拳打腳踢。

其他上前勸架的軍將也被趙期昌家丁抓住暴打,有惱怒要拔劍的軍將,可看到又有一批趙期昌家丁涌上來樓來,悻悻收回手就當(dāng)沒看見。

陳其學(xué)直接一巴掌拍到自己額頭,遮住自己雙眼,懊悔道:“早該想到的!”

在登萊那么高調(diào)、一直翹尾巴的趙期昌,入京后能夾著尾巴做人?有這個可能,但也要吃點虧才合理。

顯然,一來就低調(diào)的趙期昌……本身就透著詭異、不正常。

可是,怎么突然多出這么多的趙氏家丁?

邢一鳳陰森著臉看著場中斗毆,看了片刻側(cè)頭問陳其學(xué):“通州諸將竟如此不濟(jì)?”

“呃……雉山公,下官入京尚不足十日,與通州文武并不熟悉。”

瞪一眼陳其學(xué),邢一鳳抖抖袍袖,抓起茶碗猛地砸到地上,一聲爆響后清靜了:“這就是趙都督的做客之道?”

趙期昌微微拱手,走向內(nèi)廳,順便抬腳踩在姚冕右手手指上蹂踩:“這難道就是京中的待客之道?”

抬起腳又狠狠跺下,一聲悶響讓邢一鳳為之色變:“趙都督,這里可是天子腳下。”

“本將也知這里是天子腳下,本將就想不明白,要吃要喝你們自便,何苦要拉著本將軍?何況,這是個什么東西?治兵無方之輩,也敢在我面前狷狂作態(tài)?”

趙期昌很擔(dān)心吵不過邢一鳳,怒目環(huán)視,如竹筒倒豆子一樣表明自己的態(tài)度,免得被扣上帽子無法翻身,咬字極重,抑揚(yáng)頓挫:“我登萊子弟初來京中必然不適!本將時刻擔(dān)憂營中將士能否適應(yīng)京中水土、風(fēng)物!倒是你們山珍、海味、美酒佳釀一杯接著一杯,我就納悶兒,國朝俸祿就那么點兒,養(yǎng)個小妾都不夠,你們竟然還有錢……喝花酒!”

“孟宗先生!你身為北直隸巡按,不思肅清不正之風(fēng),卻置身其中陶然自得……實在是令蓬萊晚輩羞恥!”

喘著大氣,趙期昌看一眼其他軍將,怒哼一聲:“姚冕不服我,可能你們也不服,京中不服我趙期昌的大有人在!今夜坦言告誡爾等,趙某專治各種不服!”

說罷轉(zhuǎn)身離去,語氣抱怨:“身為軍將不聽鼓樂卻聽琴瑟哀音,當(dāng)真荒唐!”

趙期昌的一眾家丁離去后,凌云翼低聲罵道:“目無王法,跋扈成性!”

邢一鳳卻只是抬手拍了拍凌云翼的肩膀示意他噤聲,管好自己的口……以他對凌云翼的了解,今后凌云翼領(lǐng)兵的風(fēng)格比現(xiàn)在的趙期昌還要跋扈、殘暴的多。

兩步來到分隔內(nèi)外廳的木梁前,邢一鳳抬頭看著趙期昌那一劍斬出的痕跡,皺眉道:“趙金吾適才一劍頗有火候,以金吾如今的年紀(jì)能隨手使出如此精彩的一劍,今后金吾劍技不可限量呀!”

他一開口,一幫人才圍上來觀察,竹簾掛在那里,想要一劍斬破,難度實在是高。因為竹簾受力會變動,受到大力會扯斷固定的繩子。

以及一個重要的原因,竹篾條極有韌性,是竹篾條,不是蘆葦條!

而趙期昌那一劍入口合適,將有韌性的竹篾條一層層斬破只有兩個可能,要么趙期昌手持神兵利刃,要么趙期昌劍技達(dá)到了一種常人不可觸摸的境界。

“陳巡按,今夜就這么散了吧,至于營壘事情明日營中大帳中談。”

見沒人開口,邢一鳳頗感無趣,多么精彩的一劍,竟然沒幾個人欣賞,意興闌珊拍拍手:“趙金吾還不熟悉京中的規(guī)矩,其實這樣也好,今后有事情能在公堂上談就在公堂上解決。不要再這樣拖延,占著休沐的日子來談公事。這公私不分,確實有礙觀瞻。”

說罷邢一鳳雙手負(fù)在背后,昂著腦袋坦然離去。

凌云翼小步跟上,登上酒樓外馬車,問:“先生,這是往哪里去?”

“南大營。”

邢一鳳說著取出手絹擦拭手上汗?jié)n,低頭:“適才,趙金吾動了殺意。那一劍若是對著人斬出,猝然間無人能擋。就問汝成一句,那一劍汝成可看清了么?”

凌云翼皺眉思索,緩緩搖頭:“當(dāng)時弟子聊得正歡,等察覺事變時,只見趙金吾走出內(nèi)廳,合劍入鞘。至于趙金吾那一劍,弟子委實看不出什么。”

邢一鳳揭開車窗通風(fēng),雙目看著車內(nèi)燈罩:“我只見其拔劍,眨眼之間,就見他到外廳。好在趙金吾多有克制,否則一劍斬殺姚冕,今夜這事兒絕無善了。”

說著扭頭凝聲:“可笑陳其學(xué)懵懂無知……姚冕那粗漢,險些害的我等悉數(shù)喪命此地。”

“先生,趙金吾……雖跋扈了些,可此人識得大體,素有賢良之名。縱使氣惱,也不會做出什么悖逆之事來呀。”

這話說的凌云翼自己都有些不相信,這一路北上時,趙期昌待在自己指揮艦上根本不與各艦走動,抵觸邢一鳳的態(tài)度很明確。

“負(fù)希世之才之少年,彼目中無人亦在常理之中;名高而功成,盛氣凌人分屬應(yīng)該。就如剛離開山麓的老虎,不知人的厲害,往往會傷人性命。”

邢一鳳說著拍拍凌云翼的肩膀:“趙金吾心中素有怨氣,怨氣不消,其乖張本性難改。汝成,今后莫再人前人后說趙金吾的不是,現(xiàn)在京里能教訓(xùn)趙金吾的人不在這里,趙金吾名聲好壞,也由不得我等左右。”

只感受到深深的忌憚,凌云翼張張口,還是有些難以置信:“先生懼了趙金吾?”

“不,老夫終于理解了趙劍門的心思,他是不愿毀了趙金吾。”

深吸一口氣,邢一鳳才緩緩說:“治國如醫(yī)者醫(yī)人,藥有君臣佐使不可或缺,也缺不得剜除腐肉的金鐵器物。”

凌云翼還是有些無法接受這些看法,馬車搖晃顛簸,良久之后,凌云翼問:“先生為何會這么看?金鐵器物能剜除腐肉,自然也能刺傷手足、肺腑。”

“劍能通神,趙金吾劍中精髓就是一往無前。”

邢一鳳說著舉起自己雙手,這不像是握筆的翰林侍講之手,而像邊塞老軍之手,手掌上滿是厚厚的繭子。

一往無前的劍,用得好自然能剜出腐肉,用的不好自然會自斷手足。

當(dāng)今的皇上多聰明不重要,重要的是這位皇帝自以為自己很聰明,也的確聰慧。

說了這么多希望能點醒凌云翼,希望凌云翼能領(lǐng)會到他隱匿在言表之下的志向,再多的邢一鳳不會再說。

邢一鳳如此贊頌趙期昌的品性,那他的態(tài)度已經(jīng)顯而易見了,他是對目前國法制度很不滿的一群人中的一個,他是傾向于改革的。

南大營,趙期昌已率先一步入營。

鋪設(shè)好的中軍大帳里,趙期昌邊走邊脫了衣裳、襪子,只穿貼身里衣:“弄些稀粥來,再打兩盆熱水來。”

言語間赤足踩在鋪好的木板地面上,他伸手揉搓腰腹表皮,罵道:“一路行軍好不容易能腳踏實地,安安穩(wěn)穩(wěn)睡個覺不好么?非要吃吃喝喝,吃喝前洗個澡也行……一身油膩安安靜靜吃飯聽曲兒也行,偏偏宴無好宴,非得逼人翻臉!”

李濟(jì)跟著進(jìn)來一臉擔(dān)憂,應(yīng)和也不是,不迎合也不是:“將爺,今夜可將邢、陳二位得罪大了。陳巡按怎么說也是鄉(xiāng)梓名流,是將爺故交,今夜陳巡按統(tǒng)領(lǐng)通州文武設(shè)宴,將爺使性子固然威風(fēng),可陳巡按的臉面往哪擱?”

“還有邢侍講……”

趙期昌搓出泥棒棒搓成泥丸扣在指尖,對著帳外彈出去,咧嘴一笑:“陳其學(xué)被人賣了,通州文武哪個是好相與的?我瞧不起這幫人,但也不得不重視。陳其學(xué)呢?這幫人根本不買陳其學(xué)的賬!”

說著突然問:“周先生呢?”

“周先生去了城南市肆至今未歸,說是家兄、遂平先生等人可能會在周邊等候。”

趙期昌聽了抬手指向李濟(jì):“再派一什親軍跟上,將煙花信號帶上。若是通州京兵使絆子,那就放煙花!”

他擔(dān)心出去找人的周是問被本地駐軍敲悶棍,待李濟(jì)回來后接著又說:“你是沒看明白,通州文武想巴結(jié)邢侍講,只是沒有正式的由頭來拜會。正好陳其學(xué)與咱是同鄉(xiāng)故交,所以一個個慫恿陳其學(xué)。這種情況下,我若不赴宴,那邢侍講也沒理由赴宴。”

“他陳其學(xué)再三邀我,邢侍講擔(dān)心折損陳其學(xué)顏面,這才開口邀我同去。結(jié)果呢,通州武官一個個眼珠子長在額頭上,非要尋小爺?shù)牟皇牵⌒斆孀由喜缓眠^,他陳其學(xué)的面子就好過?什么東西!”

說著趙期昌還是忍不住怒氣一拳砸在桌上,通州武官對他的輕視絕非偶然,這幾乎是京營體系、九邊體系傳統(tǒng)軍將對他看法的縮影,冰山一角!

他們羨慕他的好機(jī)緣,也都認(rèn)為自己抓住這個機(jī)緣做的會比趙期昌更出色。

所以,也就沒有道理敬服或者畏懼趙期昌的說法。

這些武官的看法無可厚非,但等于否認(rèn)趙期昌個人的努力!

仿佛趙期昌的一切就是天上掉下來的一樣,似乎趙期昌就是一個被圣眷塑造出的傀儡一樣!

這種全面的否定,是趙期昌怒火的來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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