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十二日,天色啟明時,朱高城。
管家趙財領著幾名少年風風火火在守備府中走動,整個守備府上下早飯都沒來得及吃,便開始從里到外層層打掃,就連朱高城城墻上的朙字旗、朱雀旗都給換了一遍!
“都用心些,就當是自個兒家里擺弄,該拾掇的就好好拾掇拾掇!”
守備府中院,趙財左手叉腰,右手指著各處囑咐,給身邊一群少年,也算是學徒講解:“現在家業越發的大了,里里外外啥樣的人都有,老爺能倚靠的只能是咱這些個家生子,外人靠不住!”
“二管家在的時候,做啥都是自己經手,不敢偷懶把事情交給下面人辦。如今二管家不在了,老頭子也無幾年好忙活的了。今后這家業,老爺在外挑著,在內還離開貼心人。”
“老爺少年英雄,你們正好能趕上老爺的步子,今后別說是接替老頭子當個管家,就是如長明那樣賜姓、賜婚也不在話下,這可就是人上人了。瞧瞧長明,做別出的分家,日子體面又滋潤,外頭誰見了不稱呼一聲中軍將爺?”
趙財激勵著一眾少年,又指著一些做活磨蹭的家仆:“都看看,老爺慷慨讓這些山民有地可耕,也過起了體面的日子,一個個卻不念老爺的好。現在登萊地界多少好漢守在城中想著給老爺牽馬執蹬,有門卻難入!可這些個人,輪番給老爺做事是天大的機緣,一個個卻敷衍了事。”
“府里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平日里甭以為幾句私密話就傳不出去。你們一個二個,想要走得遠,要貼老爺的心,處處為老爺著想。走得遠,還要走得穩,想要走穩,就管好自己的嘴,不要亂說;更要管好自己的手,不該拿的別拿。”
“看看,那位孫壯士,留在府里幫閑,卻管好了自己的口和手,這不?老爺人沒來,可知道這么一回事兒,人家孫壯士已成了家中干事,管著武庫的活計。這武庫里全是寶貝,誰能管好自己的手腳,今后老爺垂青,還不怕升不上去?”
趙財指著負責武庫倉的孫元良,武庫是一座背依高墻修筑的二層小樓,樓頂與守備府外墻齊平相連。此時的孫元良正與兩名手下搬運兵甲擺到墻上晾曬、擦拭灰塵后,又涂上防銹油。
孫元良一襲黑底白邊對襟號衣,頭上扎著赤幘以網巾束發,頭顱兩側分別插著一根野雉尺長翎羽,和三朵盛開的金菊。
手里握著麻布給一桿槊桿涂抹桐油,察覺趙財對他指點,扭頭過去,遙遙拱手笑道:“管家好大興致!”
趙財仰頭,白須紅面笑容洋溢著:“可不是?先忙著,一會兒陪老頭兒吃兩杯!”
內院,孫孟娘、張春燕、夏折柳三個侍女圍在一起給張祖娥梳妝打扮,一旁的楊氏看的心急,又阻止不了。
趙期昌丟下大部隊,帶著親衛與戚繼光結伴回來,還要拜訪趙炳然。
這一次,趙期昌很離奇的要求家中準備一些走親戚的小禮物,如雞蛋、臘肉、咸魚之類耐儲放,又常見的禮物。還要求張祖娥去蓬萊等待,準備一同拜訪趙炳然。
張祖娥與趙炳然就沒見過面,家中不知道趙期昌帶著張祖娥見趙炳然是什么意思。比如楊氏,想的就有點多……多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
她想到了自己的過去,父母早逝的她被貪圖田產的族人賣到了教坊司……在教坊司這個集中營一樣的地方學習了五六年,突然被帶走,然后就被張茂買走了……
她是擔心,趙期昌將張祖娥送給趙炳然。
官員名流之間互贈名妓、小妾都是風雅之事;張祖娥雖說不是樂籍女子,可就怕趙期昌懷恨在心,故意報復、侮辱張家……
當父母的,擔心兒女時,這想象力往往會超出天際。
而偏偏,張祖娥今日的裝扮也離奇,可以說是特立獨行。
三名侍女圍繞,將一件件的盔甲掛件扎好,等趙財來到門外時,張祖娥已裝扮完成。
本就體形纖長,如今一襲得體的鍍銀魚鱗細扎對襟連身甲,靛青色厚布包邊,兩肩猛虎肩吞,又掛劍配弓素色披風,整體盔甲用色就青、銀二色為主,而劍穗卻是大紅如燭。
英姿颯爽已不足以形容張祖娥,網巾束發扎著青黑色一字巾,她眉目轉動間英氣逼人,令趙財壓力頓生,不由腰躬的更深了:“夫人,馬車、賀儀已備好。應夫人要求,老奴昨夜遴選各家少年百余,皆披甲執槍,背掛黑旗。”
“嗯,按梅郎腳程,如今應該出黃縣了。府里應早早出發,不可讓梅郎久等。一刻之后,便出發。還請老管家張羅一些干糧,免得腹中饑饉,墮了士氣。”
張祖娥語氣平淡,接住夏折柳遞來的蒼纓鳳翅盔提在懷里,漆亮雙眸盯向趙財。
趙財抬頭瞥一眼,又躬下身子:“老奴這就去準備,保準餓不著家中兒郎。”
說完后退幾步到臺階處,領著一幫少年邊走邊指派任務。
而夏折柳等一眾侍女則轉入屏風后步入臥室,三人相互幫助,短短時間內已披掛好了藍底銅釘,裝飾獸紋的棉甲,都戴著高尖蒼纓戰盔走出來。
張祖娥看一眼楊氏,微微垂首:“母親,這是家事,自有家法在,犯不著擔憂。”
楊氏只是一嘆,張祖娥便抱起鳳翅盔戴上,系好盔帶,抬手一聲脆響將面甲拉下。網狀面甲只遮住她鼻翼以上,這是藏在頭盔里的面甲,與使用時扣掛的全覆式面甲不同。勝在方便,劣勢就是防御效果聊勝于無。
三名侍女也紛紛將藍色的布面面甲扣上,一大二小站在張祖娥面前,除了夏折柳外,張春燕目中透著驚慌,而孫孟娘卻是躍躍欲試。
張祖娥看了片刻夏折柳,躬身從靴筒里拔出匕首,連著鞘一起遞給夏折柳,語氣低沉:“如果老爺那關過不了,那你……”
夏折柳神態恬靜,接住匕首連著鞘一起裝入自己靴筒里:“人不救我,只能自救。若自救無門……”
微微頷首,張祖娥又說:“家法不可荒廢,老爺需要一個臺階下。該說的,不要怕,都說給他。”
夏折柳微微猶豫,點頭:“嗯。”
張祖娥領著三人出了內院,中院朝陽墻角里,張承翼握著酒壺抿著,手緊緊握著壺把,看著四人走過去。
從守備府側門而出,門外上馬石前,百余少年身披罩甲,背掛黑旗,沿著彎曲馬道站成四排,要出發的馬車都已停在正門前,等待著。
張祖娥透著網狀面甲隙縫環視這百余激動的少年,語氣淡漠:“家中出丑,使得老爺有家難還,這才駐軍掖縣。今日,你們要如去歲冬季,像你們父兄那樣團結一心,威風凜凜走在登州大街上,讓外人知道我趙家安穩如山。”
作為這支臨時武裝的頭目,張承甲振臂沉聲:“遵令!”
此時的登州水寨,兵備道員府邸里,趙炳然正與殷正茂、蕭汝默談論各地不見于邸報的戰事。
邸報上通報的戰事,都是影響大,并以及完結的戰事。而更多的戰事,不會出現的邸報上,又真實存在。
比如今年,湖廣、貴州間蠟爾山的苗龍、許保等屢屢作亂,朝廷特設總督,節制川、貴、湖三省進行剿滅工作,但始終不見成果。
而海寇大頭目李光頭、許棟等久據寧波之雙嶼,勾結倭寇,劫掠沿海。還與川貴湖三省的這支各族混雜的造反力量有勾結,結果是年,朱紈命盧鏜等破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