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穆卿對著趙泯微微頷首，“趙先生。”

　　然而她這一聲趙先生卻讓趙泯感到惶恐，若是他真的盡到了一個親衛的職責，自然承得起君穆卿這聲趙先生。

　　可是他不僅沒有保護好將軍，這么多年來還一直在外，未曾為北凌為將軍進到半點他應盡的職責，這讓他如何擔得起這聲‘趙先生’。

　　“少將軍折煞我了”，趙泯惶恐的開口道：“如今我一介草民，如何承得起少將軍這聲趙先生，承蒙少將軍不棄，若是少將軍愿意叫我一聲趙泯，草民就已經感激不盡了。”

　　對于趙泯的話，君穆卿卻不認同，“趙先生不必妄自菲薄，先生既是家父的親衛長自然承得起陌寒這聲先生，更何況...”君穆卿話音一頓，看了眼面前身姿筆直的趙泯。

　　小時候她曾經見過父親的這位親衛長，當時她還記得父親對自己說過，“趙泯雖年紀不大，出身不高，但是卻頗有承擔，做事沉穩，若能好好歷練一番，將來定會是軍中的一顆好苗子。”

　　如今八年過去，當初的親衛長已經不再年輕，身上少了一種年輕的浮躁氣，多了一種經過歲月沉淀的穩重。

　　八年前發生的一切，是所有人所料未及的，是所有人都不想看到的，又怎么可能是他一個親衛能夠改變的？

　　若真的要論起對錯來，自然不干趙泯的事，他只不過是遵從了將軍傳達下來的指令，這又有什么錯？

　　若是往深里說，趙泯也不過是那場戰爭中的受害者罷了。

　　但在這八年間，他背負著自己的責任和負罪感，直到今天卻依舊有一顆積極向上的心，沒有被那些不重要的因素磨滅了心中最重要的理想，已經很難能可貴了。

　　不管八年前發生了什么，時至今日，看到趙泯這個人，她只覺得他擔得起這一生“趙先生”。

　　見君穆卿久久沒有再開口，趙泯原本以為她是接受了自己剛才說的話。

　　雖然不知道為什么，那明明是從自己口中說出來的話，他心里還是有一種淡淡的惆悵。

　　不知是在惆悵過去的歲月，還是惆悵眼前的處境。

　　然而就在趙泯始料未及的情況下，卻聽到了這樣一番話——“你既然尊我一聲少將軍，那你自然是將自己當成軍中的一份子來看待的，若你真的將自己當成一個普通的平民百姓來看待，又何必稱呼我少將軍？

　　既然你尊稱我一聲少將軍，那你自然就還是那個當初站在父親身邊的親衛長——趙泯，既是家父的親衛長，自然當得起君某的這一聲‘趙先生’。

　　當然...

　　若是你真的完全將自己當作一個普通的老百姓，那么君某無話可說，那今日君某來此地找的就不是你了，...趙泯。”

　　一聲趙泯，明明是及其平淡的語氣，甚至可以稱得上是淡漠，可是趙泯卻從這毫無起伏的兩個字中感受到了一種震驚。

　　那種震驚不是因為懼怕而產生的情緒，而是因為敬佩才產生震驚，由心而發的敬佩。

　　多少年了，自從當年從涂城離開，他已經多少年未曾感受到這種從內心深處而發的由衷的敬佩了？

　　望著眼前明明還未及弱冠的少年，趙泯眼前浮現的身影卻是站在當初十萬大軍前那道偉岸的背影，那道讓他致敬一聲的背影，他的——將軍。

　　君穆卿目光平淡的望著眼前的人，眸中未曾蕩起一絲波瀾，就好像她剛才說的話，不過就是在說，“今天天氣不錯？”一樣平常。

　　在君穆卿的注視下，只聽砰的一聲，對著君穆卿所在的方向，趙泯單膝跪地，微微垂首，聲音是從未有過的嚴肅和慎重，“君凜將軍親衛長——趙泯，見過少將軍。”

　　直到這一刻君穆卿才覺得，當年那個站在父親身邊，鐵骨錚錚的軍人真的回來了。

　　她沒有閃躲，正面接受了趙泯的禮，直到趙泯抬頭，道了一聲“趙先生請起”，在趙泯站起來之后，君穆卿才朝著旁邊挪了一步。

　　于公，她的官職比趙泯要高，自然受得起趙泯這一跪，但也僅僅是一跪而已。

　　于私，趙泯是她父親身邊的親衛長，是她父親所信任的人，就如同她的長輩一般，她自是不能再接受他如此重的禮。

　　趙泯剛剛起身站穩，沒想到他的少將軍又讓他吃了一驚。

　　“雖說，當年一戰之后，涂城十萬大軍皆已為國捐軀，對外你已經是一個‘死人’了，可是這只是暫時的，

　　待到時機成熟，你依舊是北凌的軍人、我定北軍將士中的一員、我父親——君凜的親衛長。”

　　若說剛才君穆卿那番關于“趙先生、趙泯”之言讓他感到震驚，那她現在說的這番話，卻讓他感到震撼。

　　“少...少將軍”，趙泯已經有些激動的說不出來話了，“少將軍此言當真？”

　　身為一個軍人，這一生最崇高的理想都放在了軍隊，放在了保家衛國上，原本當年一事，現在的趙泯在世間已經可以說是一個“死人”了。

　　君穆卿這番話無異于給了他重新回到軍中、重新成為一名軍人的希望，這讓他如何能不激動，不震撼？

　　他不是不相信自己的少將軍，才有此一問，可是就是因為相信，他才想要確定自己從心底蔓延而出的喜悅。

　　趙泯一步開外的位置，君穆卿靜靜的看著這個軍人，望著趙泯喜不自勝的樣子，她甚至在趙泯的眼中看到了點點淚光。

　　都說男兒有淚不輕彈，軍人更是向來都信奉“流血不流淚”，在這樣一個從軍多年的軍人眼中看到眼淚這種東西，可想而知趙泯現在的心情是如何激動難言了。

　　對著趙泯，君穆卿對她方才的話做出了承諾，“我君陌寒，以定北軍的聲譽保證，在我有生之年定會讓曾經離開的將士重新回到定北軍。”

　　相比于用性命、前途這種東西作保，在趙泯和君穆卿以及每一個軍人的眼中，軍人的聲譽遠遠勝過這些。

　　這句話算是徹底讓趙泯那顆激動的心徹底定了下來，感受著胸腔中似是像喝了蜜一般甜。

　　在這個不茍言笑的軍人身上，君穆卿第一次看見了他從心底產生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