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的影子糾纏, 投射到墻壁上，幾乎融為一體。

李導收回打算叫停的手——這一幕竟然出乎他的意料, 無比的和諧。

婁恩雙臂收緊。他知道, 自己狂亂的心跳, 一定已經透過二人相連的地方, 傳導了過去。

男人的肌肉有些僵硬。一片寂靜中，婁恩加深了這個擁抱。趁著男人無法拒絕，甚至變本加厲, 把臉埋在那片溫暖的背后。

“……”祁連宇一動未動, 維持著這個姿勢, 不知在想什么。待抱得夠了, 少年又小心翼翼松手，貼到他身邊。

他牽起男人的大手。在對方沉默的注視下, 執著的掰開男人手指, 把自己的手掌塞了進去。

載著脈搏，溫暖連在一起, 規律地跳動。

李導適時揮手, 示意鏡頭拉近——二人的手掌掩映在黑暗中, 只能看出指甲瑩潤的邊界，互相攥得很緊。

而后, 婁恩微微仰起頭。對面人無言的注視中, 他晃了晃兩只連在一起的手。

就像是在無聲請求帶我一起走？

“卡！”

維持著牽手的姿勢, 祁連宇帶婁恩步入黑暗。一場戲畢, 燈光一時大亮, 李導鼓著掌，眸中全是驚艷“很不錯！婁恩，你的改編很棒。老祁，稍作休息后就準備下一場，這一幕不用補拍了……”

龐井瀧瘋狂鼓掌。剛拼死拼活布置好了接下來的場景，他終于有時間抒發自己的感想了“婁老師，您真厲害！是怎么想到把劇本改成這樣的？”

婁恩臉紅了紅。濃烈的情緒渲染下，虛擬與現實的界限一度模糊。他只是不想祁哥……離開而已。

少年還沒說話，小年輕就自顧自接了下去“畫家與助理手拉在一起，就算是走也要同進共退；簡單一個動作，便體現出了小助理的依戀，以及他身上所代表的畫家的初心。他們二體一心，就像光與影在不斷糾纏……”

越說，年輕人愈興奮“您真是個天才！影評人會瘋的——”

他不夸還好，一夸，婁恩連解釋的機會都錯過了。他臉頰通紅，忙不迭擺手“不是的，沒你說得這么厲害，我只是——”只是不想祁哥走而已——

“老師您別謙虛了！”龐井瀧拍了他一下，眼神亮晶晶的“等電影上映，您一定會大火！”

“婁恩。”少年還想解釋，卻又被人打斷。這次喊住他的是祁連宇，男人垂下眼，眸里有他看不懂的墨色。

“你……”

一和他眼神對上，婁恩霎時懵了。像被掐斷了所有的理智，此時的他只想掏出同人文，先看好攻略再說“祁哥，您是不是該去準備下一場戲了？”

祁連宇尚未來得及開口，便見少年兔子似的跳開。他沉默片刻，掌心還殘留著溫暖，像那只手掌尚未遠去。

婁恩沒來得及走太遠，就被男人叫住“等等。”

“今晚有時間嗎？我有事要告訴你。”

心臟倏地揪緊，酥麻從脊椎爬起。婁恩站直身子，連回頭望一眼都不敢，就忙不迭點頭跑開。

這方的景象，全被不遠處的施沅收進眼底。他垂下眼，默不作聲地埋頭，像是在思考著什么。

“怎么了，施老師？”助理抱著戲服，落后兩步。

施沅搓搓下巴“剛剛，婁恩為什么要抱住他？”他不開心——明明前不久二人對戲時，少年連多余的眼神都沒給他。

助理一時無言。琢磨不清面前人的意思，他試探著開口“為了效果……”

“他表情不對。”施沅直接打斷。光影模糊下，兩位演員的模樣其實并不清晰。不過從施沅的角度，恰巧能看清婁恩的五官。

不是小助理的茫然，反而帶著滿滿的急切，與一絲不易察覺的惶恐。

助理啊了一聲，等待施沅的高見。

青年眼神漸深“那為什么不理我呢？”

助理“……”

說得像你們關系很好一樣！在內心吼道，助理沉思片刻“施老師，網上的消息你看到了嗎？”

“那又如何。”施沅皺眉和我們現在的話題有關系？

“大家都覺得你們是死敵。”助理試探著開口“那么多雙眼睛盯著呢。婁老師應該也不想多生事端。”

“你的意思是，”施沅做沉思狀，“婁恩是被罵怕了？”

“……”無法解釋，助理干脆默認“您覺得是就是。”

施沅一拍掌心“原來如此。”他的思維不知又跳到了哪個方向。助理剛升起戒備，卻見他哼著歌，心情很好似的走開了。

婁恩靠在墻角，滿腦子都是晚上的“約定”。

祁連宇為什么要邀請他？光是想到某種可能性，少年心跳便快了起來。他撫了撫胸口，眼神落在片場中央的祁連宇身上。

依舊那么光芒四射，神情自若。

手機還攥在掌心，書里的內容像一本攻略。婁恩卻沒有再點開，只是默默轉身，發起了呆。

夜晚已致，月色漸濃。今天收工的時間比平時都要早一些，也許是李導良心大發，打算給大家放個短假；也許，是應了誰的要求。

來到藝術之都這么久，除了拍戲，婁恩還沒仔細看過這座城市。眼下得了空閑，便接受祁連宇邀請，打算去市中心一逛。

車后座，香水的氣息寡淡，與窗外的車水馬龍混雜在一起。

婁恩愣愣的坐在座位上。身旁是一座熱源，二人都沒說話，氣息卻混雜在一起，顯得溫度有些高。

他眼神移開，望向光怪陸離的窗外。

出發點離城中心其實并不遠。引擎聲隆隆，城市的街燈透過窗口照進，映在二人臉上。

婁恩眸子清澈，倒映出街角的長燈。金發碧眼的人潮就在不遠處——步行街到了，這里是一座廣場。

祁連宇就坐在身旁，雙手搭在膝蓋上，一言不發。

直到下了車，小吳開著保姆車轉了個彎兒靜靜溜走，婁恩才抿了抿唇，問出這么長時間以來的第一句話“小吳不吃嗎？”

祁連宇一時沉默“他不去。”

“那我們……”

少年眼神微動，像被吹皺的湖。祁連宇微微偏頭，二話不說，手往前一伸。

“人多。”牽住那只瑩潤的掌，少年愣神的注視下，他才低聲解釋“不要走散了。”

明明人聲鼎沸，這句話卻無比清晰的落在耳旁。異國他鄉的夜，祁連宇戴了口罩，帽檐壓低，只露出一雙深沉的眼睛。在眾目睽睽之下，婁恩脖頸微垂，低低應了聲好。

嫩白纖長的手，就這樣牽住了男人的大掌。兩只手連在一起，肌膚相貼，溫度在掌心傳遞。

祁連宇體溫偏高，這樣牽住時，婁恩的手像靠近了火爐。除卻熱意，似乎連心跳都被帶動得狂亂起來。

婁恩心一橫，攥緊了手中溫暖的大掌。

他們走得平穩，都沒注意到，背后不知何時，多了一道身影。

祁連宇帶婁恩去的地方，是一家星空餐廳。

餐廳位于市中心的摩天樓，穹頂可以自由打開。揭開穹頂后，其上是一片深邃的星空，似乎伸手就可以觸到。

這樣的環境，本就帶了幾分浪漫。在陽臺上落座，當發現周圍沒人時，一股無處不在的旖旎，便突然升到了極致。

婁恩不著痕跡地捏進掌心。稀里糊涂就跟著男人到了這里，他還有很多事沒來得及想清楚，現在卻又不那么重要了。

二人的目光在半空中交織。一派靜謐中，祁連宇搶先開口。

“第一次見你改劇本。”

婁恩沒有說話——他覺得自己是應該說什么的，卻因為窘迫，遲遲開不了口。

“第一次見你動那么重要的地方。”婁恩的眼神落在刀叉上，耳邊似乎傳來男人的輕笑。他有些微窘地埋下頭，男人的調侃卻還沒停“明明彩排里演練過這么多次，也反復強調過，構圖的重要性。”

“……是。”婁恩的聲音悶悶的，像從嗓子眼兒里擠出來似的。男人的笑再度傳來——婁恩有些不服氣，抬起了頭。

“你也是第一次給我……晚安吻。”

像是在盤算著什么。提琴悠揚的樂聲中，二人的目光交織，卻又一觸及離。

祁連宇給過婁恩無數次機會——每一次試探，每一次演練，甚至是合適的逃跑時機。

他知道少年將演戲視作生命，而現在才剛剛起步。如果在一切定下來前，就將婁恩劃為自己的所有物……祁連宇期待著這么做，卻又不會這么快。

若誰泄露了消息，阻攔了婁恩的星途……

所以每當機會擺在面前，他都無比克制。然而，卻在拍戲時，被突如其來的擁抱撩動。

祁連宇忍耐已久，又怎可能繼續忍下去？

“我的可不是單純的晚安吻。”被那一抱鼓勵，祁連宇垂下眼睛。婁恩喉嚨發澀，目光越來越緊張，落在面前人身上。

甚至覺得自己捏緊的掌心，都默默滲出了熱意。紅酒杯映出二人的臉，混雜著漫天星河，恍惚被吹起漣漪。

“我……”他心臟砰砰跳，嘴張了又合，到底一句話也沒吐出來。祁連宇沉下聲，微微笑了兩聲。

“你呢。擁抱和牽手，又是單純的改劇本嗎？”

少年還未回話，男人已經抬眸。他眼底一片墨色，與星空融為一體。婁恩的注視中，祁連宇撐起身，默默湊近了些。

“你該明白……”他嗓音低沉，像是時時刻刻在誘導少年，一起往更深的地方墜去“那種情況下抱住我，意味著什么。”

意識到男人越來越近，婁恩心臟縮進，不由閉上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