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換班口號！”老秦從上頭朗聲道，對上口號后，我沿著小路爬到了作為臨時哨所的山洞口。這個山洞不大，向下延伸，約莫有三個人的空間。山洞深處有堆篝火，老秦穿著迷彩服，盤著腿，叼著煙，借著火光保養(yǎng)著他的狙擊槍“喀秋莎”。我轉身一望，視野遼闊，前方草地的情況盡收眼底。老條淡然道“來烤烤火，晚上這里怪冷的。”隨之傳來“咔嚓”幾聲。
只見老秦正在給扳機的零件抹油。老秦招呼我在他對面坐下，隨手添了些柴火和帶淡紫色小花的青草，一股濃郁的芳香充撲鼻而來，我的精神為之一振。
我問道：“剛才加進去的是什么東西？”
“是迷迭香。”他頭也不太抬地答道。說著，他輕輕地將扳機組裝好放到一邊的油布上，轉身從他的身后的背包中拿出了另一種油，打量了下他面前的主簧，壓臂，連桿，樞軸和槍桿后，補充道：“雷中尉教的，據(jù)說這氣味可以提神驅蚊！”
“不愧是兩棲作戰(zhàn)部隊出身，懂得真多。”我不由稱贊道。
老秦停下了手中活，稍微抬了下頭，皺眉思索道：“他曾經(jīng)當任‘海鷹’副隊好多年。”
“哇！這個可是特種作戰(zhàn)部隊啊！”我由衷敬佩道。
老秦低頭拿起槍桿準備上油，得意地淡淡道：“不止如此，他還有尚科院機械設計的碩士學位！聽說他參與設計了GK67式野戰(zhàn)坦克的動力和火炮系統(tǒng)。現(xiàn)在人家不僅有中尉軍銜，還是個一級技術士官呢！”
老秦拿起槍桿，對著火光清理膛線，見我滿臉的詫異，不屑道：“你這都不知道嗎？”見我默默地點了頭，鄙視道：“你堂堂一個連長，竟然連手下士兵的背景情況都不清楚？你在搞什么？”
我臉微紅，辯解道：“上頭是有讓我照顧下雷中尉，我以為只是顧及下他老兵身份而已，誰知道他如此深藏不露。再說了，調查士兵背景對打仗有什么意義嗎？真有需要問下就好了吧！”
老秦聽聞后立馬換上了副看白癡的表情，不可思議道：“你是怎么當上連長的？”
“仗打贏了就當連長唄！”我理所當然道。
老秦吸了口煙，一臉不可理喻地搖頭道：“你的仕途堪憂啊！”然后他將槍桿外壁上油，確定涂抹均勻后，將槍桿放到一邊，開始著手保養(yǎng)起主簧。
“不提士官還好，一提就來氣。歐陽那老賊總是給我穿小鞋，害我都快退伍了還只是個三級士官。”老秦的話中帶著幾分落魄和不甘。老秦看了我一眼，搖著頭無奈道：“唉！我是倒了多大的霉才遇到這種人渣。不提了……”他說話間已完成主簧的保養(yǎng)。“但不得不說，雷中尉的確是個人物呢!”老秦吸了口煙道。
“此話怎講？”我饒有興趣道。
“在你昏迷的當天，雷中尉就成了我們的指揮官。他一點架子都沒有，不到半天的時間就穩(wěn)定了軍心，還制定了出了詳細的行軍和食物補給計劃。對此大家都非常信服。”老秦將保養(yǎng)好的主簧放到一邊。
我暗自思忖了下，按照當時的情況，換做是我恐怕需要花更多的時間才能把這些事情辦妥。
我頗有興趣地示意他說下去。
“自從那次襲擊后，大家多少對老條都有點意見，但考慮到每個人的狀態(tài)都很差，將心比心下也就沒啥了。”老秦吸了口煙道，“但是老條自己卻非常自責，有事沒事就拉著鄭醫(yī)仔過來給你檢查，最后鄭醫(yī)仔都煩了，責備了老條幾句。老條整個人就癟了，成天悶悶不樂。”老秦嘆了口氣，“你也知道我們是縱列行軍，起先雷中尉安排老條前鋒開路，他自己走隊尾，想是憑借老條的出色的感知力避開些危險。但是老條幾次把我們帶離了預定的路線。”老秦吸了一大口，就將煙頭丟到篝火中，從上衣中掏出一條新的，用薪火點燃后叼在嘴里。
老秦咧了咧嘴，深吸了口氣道：“大家就有點不爽了！鄭醫(yī)仔更是直接給老條臉色看，老條也不吱聲。他那時的狀態(tài)跟大壯剛上戰(zhàn)場時一樣，傻了吧唧的。”老秦吸了口煙，拿起小撮青草檫了擦手，取下口中的香煙，捏在手中，打趣地呼出了個煙圈。
我很難想象老條還有這種時候，對比老條白天時的狀態(tài)，慶幸老條還是挺過來了。
“雷中尉見狀不妙就和老條換了個位置，才正常開始按計劃行軍。但是走在后頭的老條總是回頭張望，搞得有情況似的，隊伍因此停下來隱蔽了好幾次，雷中尉每次詢問老條，老條總是攤手說沒有情況。”老秦面色微怒，“你說能不窩火嗎？最后一次我氣急了就把老條打了一頓，要不是雷中尉他們阻止，我真想把老條的腦子開瓢看看里頭都裝了啥，唉……。”說著恨恨地吸了口煙，“雷中尉全程沒有說過老條的一句不是，也不見他發(fā)火，默默地核對著地圖，時不時還見機開導下老條”。
我表面笑了笑，心里卻很困惑。老條雖然不是什么正經(jīng)貨，但是在偵察這塊他從來都是一絲不茍的。他是有什么難言之隱嗎？會不會和那個威脅有關？他之前提到的“萬一”是指什么？
“我們第二天早上，荊棘蔓藤剛進入休眠就出事了。在路上突然竄出只大蜘蛛，大概有兩個這個山洞那么大。全身布滿了黑色的剛毛，那兩只螯牙可大了，還流著透明的粘液，那八只腳又長又粗。最惡心的是，蜘蛛的屁股上還趴著許多乳白色的小蜘蛛，每個大概有我拳頭那么大。”說完老秦滿臉厭惡地打了個冷顫。
“大蜘蛛一上來就吐了口毒液，跟吐痰似的。那時候我背著你和雷中尉、鄭醫(yī)仔躲到一邊，大壯掩護丹老師和小鄭躲到了另一邊，老條身子靈巧，立刻后退了幾步躲開了毒液。”老秦頓了頓，抽了口煙，興致盎然道：“蜘蛛不知為何就和老條干上了，又是噴毒液，又是前撲，老條身手也是了得，七躲八閃，沒有讓蜘蛛碰到一根寒毛。真的不得不佩服你們這些修真的，實在厲害。”老秦羨慕地看了我一眼，“要不然趁這個機會你就教我些內功心法唄！”
“沒學個五六年是沒用的。你退伍后花個兩萬日拉報個研習班，不放心的話，頂多再花個一萬日拉請個私人教練就好了。”
“學那種班可以讓我和你們一樣厲害嗎？”
“不可以，但是可以強身健體，益壽延年。”
“那你還說個屁，還不如讓你教我呢！要不然這樣，回去我照價把錢給你總可以吧!”
“這不是錢的問題，我和師門是有簽保密協(xié)議的。如果他們發(fā)現(xiàn)我把那些東西私傳給你，被逐出師門不說，還要面臨巨額的罰款，弄不好還得去吃幾年牢飯！最要命的是，我的信譽會受到極大的影響，以后想去銀行貸款買房，升職政審之類的，我連資格都沒有。”
“這么嚴重，那就算了。”
老秦吸了口煙，嘆了聲氣道：“那我接著繼續(xù)，就在這時候雷中尉下了道很奇怪的命令。”
我疑惑地“歐”了一聲。老秦繼續(xù)道：“他叫我們不要攻擊蜘蛛，如果沒有被襲擊就待在原地不要動，也不要發(fā)出巨大的聲響。”我在心中不由夸雷中尉機智。
老秦興致勃勃道：“正當雷中尉要起身去支援老條時，蜘蛛失去了耐心，轉身就將屁股對準老條，蛛絲亂射。縱使老條身輕如燕，面對滿天密集的蛛絲也慌了手腳，一不留神被蛛絲絆了一跤，蜘蛛見狀立馬撲了上來，就在老條要命喪黃泉的瞬間，雷中尉抱著軍用背包擋在老條面前，硬是在被撞飛之際把背包塞到了蜘蛛兩只螯牙之間。”
“這也太驚險了，雷中尉只是普通人吧！”我思索道，老秦肯定地點了點頭。我不禁贊嘆道：“真不愧是久經(jīng)沙場的老兵，這反應能力和速度真是遠超常人。”
“蜘蛛吃痛，將口中的背包甩到了一邊，在這短短的時間內，老條用匕首割斷蛛絲，周身瞬間被團紫黑色的氣體包裹，不等我們反應過來，他已將凌空的雷中尉接住落地了，雷中尉也沒有受什么傷，在老條耳邊低語幾句后，老條身上的黑氣退去，和雷中尉小心翼翼地退到了路邊。蜘蛛原本想再次攻擊，但是不知道為何停頓了下來，理都不理我們就走掉了。”說完老秦叼著煙長舒了口氣，將剩余的煙頭扔到篝火中。
“然后呢？”我追問道。“然后老條就恢復正常了，和往常一樣唧唧歪歪，沒心沒肺；鄭醫(yī)仔就生病了；當天傍晚我們就到這里啦！”老秦拿起了壓臂打量了，下抹上油。
“我現(xiàn)在還很好奇，那只蜘蛛為什么突然就走掉了？它明顯占了上風啊！難道是我們的味道太難聞了？還是老條太瘦了？但我和大壯的肉多啊！”老秦百思不得其解地自言自語道，保養(yǎng)完的壓臂被放到了一邊，他又拿起了連桿和樞軸。
“那只蜘蛛應該是急于遷移，不想與我們起正面沖突。雷中尉讓你們不要動，不要攻擊，也不要發(fā)出巨大的聲響是怕激怒蜘蛛，蜘蛛狂暴后是很危險的。蜘蛛之所以襲擊老條是因為他擋住了它的去路。最后它覺得我們沒有傷害它的意圖，路上也沒有什么東西阻礙它，就趕緊跑路了。”我淡然解釋道。
“雷中尉好厲害，真是上兵伐謀啊！”老秦邊保養(yǎng)著連桿和樞軸，邊欽佩道。
我呵呵道：“第三版《陸軍野外作戰(zhàn)手冊》中就有提到遇到這種情況的應急措施，這也是必修課之一，你是翹課了嗎？”老秦尷尬地笑了笑，窘迫道：“什么，還有上這種課啊！看我這記性，哈哈哈……”我萬般無奈地笑了笑。
他將保養(yǎng)完的連桿、樞軸和其它零件放在一起，“咔咔”幾下就將狙擊槍裝好了，用密位調整了下瞄準器，差不多了，就整理自己的東西，吩咐了我?guī)拙洌蛽Q班睡覺去了。
凝視著熊熊篝火，陪伴我的是深夜的靜謐。我向其中添了些柴火和迷迭香，洞內的香氣和火光齊舞，洞外的月色和古木共寂。我緩緩地從背包拿出一本封面摩挲，紙面泛黃的書本，輕輕打開了第一頁，上面“魏昊鑌”三個字已有些模糊，隨便打開一頁，只見行行黑色的拉丁文附近標滿了紅色的注釋。我小心翼翼地撫平有些褶皺的紙面，輕聲朗讀道：
“……Fuiamarafuturavitasensitictusetiamfatumcalcesicvenietadmeaudiremalumaegritudinemanimohabuerunt……”
（……已有沉痛的言語向我預示未來的生命，我覺得自己對命運的打擊在各方面都處之泰然；因此我聽到向我逼近前來的將是什么樣的災禍時，心中無所怨恨……）注1
注1：引自但丁《神曲》第十七歌—但丁的放逐和辯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