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剛走到洞口，就聽見了鄭醫仔咳嗽的聲音，循聲望去，只見他厚厚實實地包裹在睡袋中牙齒打顫，面色慘白，意識模糊，嘴唇長滿了皰疹。我覺得不便打擾，便向里頭的小柯打了聲招呼，示意他出來談話。小柯見到我，放下了耳麥，調整了下機器，行了個軍禮后，與我來到了洞外。

　　小柯向我匯報道：雷中尉已拿了對講機，正嘗試與老秦他們取得聯系；大部隊依舊沒有給我們回復。通訊方面匯報完，針對鄭醫生的病情，我問道：“鄭醫生什么時候發病的。”

　　小柯思索了會兒回答道：“大概在前天他就有點癥狀了，苦于沒有奎寧，他就只好服用了點磺胺，不見有好轉，今早病情就加重了。”

　　“那部隊中還有誰感染了瘧疾，或者有疑似癥狀。”我擔心道。

　　“這個我就不清楚了。但聽鄭醫生說，處于潛伏期的患者，瘧疾癥狀不明顯，很難確診。”小柯歉意道。

　　我心中疑惑道，不會是打過的疫苗沒有效果吧！衛生部和軍部高層應該不敢開這種玩笑.

　　小柯見我神情不佳，弱弱地說道：“鄭醫生說只要能夠找到金雞納樹，剝掉樹皮，烘干，剪碎，煮水喝下就可以了治療瘧疾了。”

　　我嘆了口氣問小柯：“如果她們沒有找到，有第二套方案嗎？”

　　小柯尷尬地搖了搖頭，隨即信心滿滿地答道：“丹老師說在她支教的地方就有幾棵那種樹，由于這片地區氣候差異不大，她覺得這邊理應也有。”他見我一臉不放心，趕忙補充道：“丹老師是帝國理工大學植物學專業畢業的，應該不會看錯。”聽小柯如此說來，我心中的陰霾也澄清了不少，頓感丹實在不簡單，轉念一想，與丹是距離又遙遠了幾分，眼神不由暗淡下來。

　　正當我要囑咐小柯好好照顧鄭醫生時，一聲“李胖子”吸引了我兩的注意力。循聲望去，只見留著莫西干頭的老秦，迷彩上衣系在腰間，只穿著黑色件背心，滿身的腱子肉呼之欲出，背包前置，粗壯的雙手分別將兩大捆青草夾在腋下，背后也用繩子固定著同樣大捆的青草。站在旁邊的丹，雙手亦抱著大捆青草，面色潮紅，大汗淋漓。

　　大壯一溜煙就跑到了丹的跟前，接過丹手中的青草，朝無煙灶臺走去。老秦將兩手中捆青草扔在地上，長吁一口氣，擦了擦汗，我和小柯大步上前，各抱起一捆緊隨著大壯，丹和老秦稍作休息便跟了上來。

　　無煙灶臺前，老秦卸下背上的青草，示意了下丹，只見丹的手指凌空幾劃，捆綁青草的繩子就變成了荊棘蔓藤，向她游走過來。丹則在一旁雙手叉腰，繼續喘氣，見我起身，整理了下稍有凌亂的劉海，平緩了下呼吸，關切道：“李連長，身體還好嗎？”

　　我心底有點激動，故作平靜道：“多虧你的幫助，我沒有什么大礙。”

　　丹撥弄了下鬢髻，微笑道：“李連長，哪里的話，我還要多謝您的救命之恩呢！”

　　我深知受之有愧，不由得窘迫起來。

　　此時，老秦突然大力將我摟在懷中，胳膊掐著我的脖子，我瞬間喘不過氣來，耳邊響起了他銅鈴般的聲音：“李胖子，你總算是醒了，躺尸三天爽吧！你可把我和大壯累慘了，山路這么難走，上上下下的，有時候真想找個地方把你扔了算了，是吧！大壯兄弟。”只聽見大壯憨厚地笑了笑。

　　我好不容易擺脫了老秦的束縛，大口喘著氣道：“我回去一定給你們都頒發個金制勛章！”

　　“勛章就免了。”老秦壞笑道，”如果以后我們膝蓋有問題，啥醫藥費啦！調養費啦！你可記得都要給我全額報銷啊！”老秦說著就用胳膊肘頂旁邊的大壯。大壯無奈地看了看我，又看了看老秦。

　　“只要歐陽團座同意，我一定給你批。”我言之確確道。

　　老秦白了我一眼：“一點誠意都沒有，還用這個人的名字來惡心我。”老秦無比后悔道：“軍營訓練的時候，大家背地里都說和你打仗沒油水，這下我可真深有體會。”

　　對此，我只能笑笑。

　　說完老秦蹲下身，埋頭整理起他腳下的青草，頭也不回道：“瞧在你是最會打仗的連長份上，那點油水不要也罷！”老秦擺弄了一會兒，嘆了口氣，轉過頭道：“李連長，你要保住身體，我們可指望你帶我們回家哩！”

　　我鼻頭一酸，堅定地點了點頭，為了不讓氣氛太過消沉，我連忙岔開話題道：“你們不是去找那個啥的樹皮嗎？這些青草是……”

　　丹擦了擦了眼角，收起了悲傷，淡淡一笑道：“這些是青蒿。”見我們一臉疑惑，繼續道：“金雞納樹是找到了，但是樹干不夠粗壯，藥用價值不高。”聽得我心里一沉。

　　她洞察到了我的失望，立刻解釋道：“但我們發現這附近有很多青蒿，它治療瘧疾的效果比奎寧強多了。”

　　她見我們若有所悟，繼續道：“古籍《肘后備急方》中有記載：‘青蒿一握，以水二升漬，絞取汁，盡服之，可截瘧’。”

　　我們又是一臉懵逼狀，她無奈道：“你等下按我說的去做就好了，鄭醫生有救了。”我們瞬間恍然大悟，喋喋稱贊。

　　此時雷中尉拿著飯盒走了過來，丹微微傾了傾身子，道了聲謝謝后，雙手接過飯盒，老秦起身接過飯盒，拍了拍雷中尉的胳膊。我關切地對老秦說道：“你快把衣服穿起來吧！一會你感冒了，我可不背你。”

　　“我感冒？笑話！”說著老秦放下飯盒起來，右手臂彎，攥拳，左手抓住手腕，示意我們看他隆起的肱二頭肌道：“有沒有見過沙包大的肌肉。”說完挑釁地看了我一眼，然后兩手攥緊，抓住腰下部，挺起胸肌，自豪道：“羨慕吧！”說著用目光挑逗了下丹，丹撲哧一聲笑了。他揚起下巴，頗為得意道：“我這么強壯，怎么可能……”正說著，一陣寒風吹過，他“阿秋”一聲，噴了我滿臉口水，眾人沉默一秒后大笑。

　　老秦尷尬地溜走了，我只能默默地掏出塊毛巾，擦掉臉上的口水，但聽著大家歡樂的笑聲，心情也舒暢了不少，偷偷看了丹一眼，只見她朱唇微啟，墨眉輕挑，鳳眼含春，聲如銀鈴，一笑百媚，我一時竟是癡了。

　　我驚覺有人輕輕拍了下左肩，一回頭目光就撞上了滿臉壞笑的老條，我頓時有些慌張，定睛一看，見他整裝待發，便會意，上前和丹商量借用荊棘蔓藤的事宜。沒想到，丹爽快的答應了，還教授了老條指揮荊棘蔓藤的要領和口訣。

　　當丹知道老條要去執行偵察任務時，執意要老條先喝碗藥湯再去。丹的理由很充分，在潛伏期的瘧疾不易察覺，萬一在執行過程中發作，將會嚴重妨礙任務的完成。我覺得在理，就推遲了老條的出發時間，丹和我相視一笑，便吃飯去了。

　　接下來的時間里，我和雷中尉盤點現存物資，分配了下食物的供給，重新規劃了巡邏的路線和時間，并討論了行軍計劃，最后就加入到他們的熬藥隊伍中。

　　老條喝下湯藥后就啟程了，我送他至草地的邊緣，交代些事情后，就目送他和荊棘蔓藤消失在漫漫的叢林中。

　　午夜時分，手表的震動將我喚醒，伴著此起披伏的鼾聲，我躡手躡腳地穿戴好衣服裝備，檢查了下武器，目測了下彈夾中子彈的數量，一切準備完畢，就按照新的路徑巡邏。轉了兩圈后，就去查看鄭醫仔的情況了。

　　鄭醫仔白天服下湯藥后就昏睡到現在，此時他面色安詳，呼吸均勻，皰疹也消下去不少。沉積在我胸中的擔憂算是下去了，了對丹充滿了感激。

　　退出洞穴，瞥了一眼漆黑的夜空和無際的森林，想起白天老秦說的話，我的鼻頭又是一酸。現在想想，如果當初沒有選擇掩護學校孩子撤退的話，我們就不會脫離大部隊，岳勤中士他們就不會犧牲，鄭醫仔也不會感染瘧疾，我們也不用跑到野人谷這種鬼地方受罪。估計跟大部隊再打上一兩個月的戰，就可以結束回家了。戰后，如果我運氣好的話，可以評個大尉；老秦可以拿到一筆不菲的退伍金；老條和鄭醫仔多少都會升點官；小柯應該可以順利拿到帝國首府的身份證，然后買房和女盆友結婚；雷中尉說不定還會受到易瑾軒將軍的嘉獎，沒準還會被授予鏖龍勛章，畢竟退伍后又參加戰爭的老兵不多啊！大壯和丹，就不清楚了……

　　我深深地嘆了口氣，心理對我之前的決策有些有點懊惱，但若再給我一次選擇的機會，我相信我還會義不容辭地選擇掩護那些孩子們撤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