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開始想的是,讓她恨上洛長天,就不會再和他在一起了。
他覺得洛長天不是個好人。
沒人覺得洛長天是個好人,他是整個正道都要對抗的魔頭,阿瀾和他在一起,必定會被認為是一丘之貉,不會有什么好結果,他不想她落得那樣的下場……
但是靖王射出那一箭的時候,他仿佛感覺到自己的信仰崩塌,開始懷疑從前的信念到底對不對。
他還沒想明白,但是他的身體已經不愿意給他太多時間了。
他時時刻刻在關注著洛長天那邊的動向,知道他所以為的魔頭,為她幾乎要發了瘋,從來不舍得讓她受一點傷害。
可是自詡正義的他又做了什么呢?
是他將她害到這個地步。
他沒資格再去評判他們之間的感情。
從救了她開始,他就將一切都打算好了,刻意留下痕跡,讓洛長天他們可以找來,想著等他離開之后,她不至于無依無靠,處在危險之中。
可是感受到她對他的關心,他又有些舍不得這樣的日子了,所以今晚跑出去,將之前留下的一個標記給抹掉,想要再爭取一點和她相處的時間,哪怕只有一天或半天都好。
可是沒想到洛長天會來得那樣快。
只一招就幾乎要了他的命,可見對他的恨意。
他強撐著最后一口氣回來,只為再看她一眼。
"阿瀾……"他叫她,聲音顫抖。
他伸手去拉她,阿瀾卻下意識避開。
溫遇的手頓在半空,好半天才落寞地落了下去。
他微弱地說:"我知道,你怪我,是我對不起你……"
阿瀾已經聽不見太多聲音了,她抬起手,遮住了自己的臉,死死地咬住自己的嘴唇,不想溢出一點哭聲。
這世界要給她多少惡意才肯罷休?
善兒走了,劉安背叛她,她最信賴的皇叔差點殺了她。
而現在,她重新信任的人,竟然又是一個騙子,是造成她悲劇的幕后黑手!
"阿瀾師妹……"溫遇忽然叫她。
阿瀾猛地看向他,"你叫我什么?"
溫遇已經有些不清醒了。說話的聲音也變得微不可聞,身體里最后的力氣也消失了,他身體搖晃了兩下,最終還是往后一仰,倒在了地上。
阿瀾恨他怪他,但是看見他這模樣,還是忍不住上前去,她沒應對過這種情況,但是也看得出來他已經活不了了,叫大夫來也沒用,只能慌亂無措地說:"你別死……"
溫遇的眼前已經變得模糊起來,但是她溫熱的眼淚掉在他臉上的感覺,是那樣的清晰,還聽見了她的話。
只有短短三個字,對他而言卻仿佛勝過千言萬語。
她不是那樣恨他,就已經很好了。
嘴唇輕輕動了動,他費力地說話:"阿瀾師妹……"
他艱難地偏轉過頭,看著眼前模糊的影子,仿佛看見當年那個笑容狡黠靈動的少女。
"若我……還能回去,等我再……再去天衍宗,阿瀾師妹,親自帶我……上破岳峰,好……好不好?"
可他知道,縈堯那里出了問題,他可能,真的要死了。
他用最后一點力氣,抬起手來,似乎想要去觸摸她帶淚的臉龐,可是還沒碰到,手就無力地垂下。
那雙眼里的光彩慢慢黯淡下去,直至完全消失,接著他眼皮緩慢地闔上。
"溫遇……"阿瀾呆住了。
她顫抖著手,去抓住他的手,只摸到一手冰涼,沒有絲毫溫度。
她的手慢慢地收緊,伏在他漸漸失去溫暖的尸身上,哭得不能自己,"溫遇,我不怪你了,我不怪你了,你醒過來啊……"
卻忽然,身下一空。她反應過來撐住身體,就發現他的尸身散發著瑩潤的光芒,而后仿佛幻影一樣,變作無數光點,逐漸消失在夜色之中。
"溫遇……?"阿瀾茫然又慌亂,無措地伸出手去夠那些光點,只摸到一手空。
"阿瀾。"忽然有人叫她。
熟悉至極的聲音,讓阿瀾陡然僵硬起來,她緩慢地回頭,看到站在暗影中的那一道身影,瞳孔驟然一縮,嘴里不自覺地發出微顫的聲音:"皇叔……"
靖王不知道什么時候出現在那里的,他抬腳,慢慢朝著阿瀾走去,"阿瀾,我來接你。"
他語氣正常得不得了,仿佛他們之間什么都沒有發生,他依舊是那個對她寵愛又縱容的人。
可是阿瀾看見他,卻只覺得渾身發冷,不由自主地就往后退去。
看見她的反應,靖王腳步倏地一頓。
他不再向前。而是對阿瀾伸出手,說:"阿瀾,過來。"
就好像還在冷宮的時候,她不聽話又悄悄往屋頂上爬,他來了就站在下面,對她伸出雙臂,說:"阿瀾,下來。"
屋頂很高,但是有皇叔在下面,她就一點也不怕,笑嘻嘻地直接往下一跳,落進他的懷里。
怕他責怪她,她還會和他撒嬌,說:"我只是想要看看皇叔什么時候會來。"
可是阿瀾現在再也沒有朝他接近的勇氣了,她看著往日最為依賴的人,仿佛在看一個陌生人,甚至眼底還流露出恐懼。
靖王又說:"阿瀾,過來。"
他的聲音輕了一些,仿佛帶著誘哄的味道。
阿瀾卻下意識又往后縮,她從地上站起來,然后飛快地往后退,直到背抵著墻,再也無路可退。
靖王稍稍一頓,而后朝她走去。
阿瀾想要往旁邊跑,但是速度不及他,剛剛邁開腳步,就被扣住了腰肢。
她陡然激動起來,大叫著胡亂踢打,"你放開我!放開我!"
靖王低頭,看見她布滿淚痕的臉上滿是驚惶,動作便猛然一頓。
他喊她:"阿瀾。"
阿瀾卻拼命搖頭,不愿意聽見他的任何聲音,她依舊哭著喊:"你放開我……"
她手腳上都用了勁,但是靖王仿佛感覺不到疼似的,動也不動,就這么任由她鬧騰,就像這些年來一直縱容她在他面前的小任性一樣。
感受到她崩潰一般想要逃離,他只感覺到喉嚨仿佛被人給狠狠攫住了,幾乎讓他要無法呼吸。
閉了閉眼,他猛地將人抱了起來。
"你放開我!!"阿瀾像是受了刺激,狠狠咬在他肩膀上,眼中流露出的是仿佛幼獸面對敵人的兇狠。
她牙齒上用了很大力氣,但是靖王感覺不到肩膀有多疼,他只感覺到對上她的目光之后,心臟仿佛在絞痛。
"砰--!!"
忽然小院的大門被暴力破開,木門承受不住那力道,碎成幾塊朝著四方飛去!
一道人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從那些木板之中閃過,手中利劍裹挾著悍烈殺氣,朝著靖王襲來!
那速度快到不可思議,靖王本能就要閃開,卻在這時阿瀾猛烈地掙扎起來,他不過就慢了一瞬,就已經避無可避!
電光石火之間,只來得及微微一側身讓阿瀾免受波及。
長劍從肩頭穿過,靖王面不改色,可對方下一招卻逼得他不得不將阿瀾拋開!
鳴玉趕進來,及時將阿瀾接住。
她抬頭見洛長天有些異樣,立即喊道:"陸紫焉!"
陸紫焉等人就要加入戰斗,卻在這時靖王被洛長天逼上了屋頂,他目光幽暗地看了一眼縮在鳴玉懷里的阿瀾,而后竟然往屋后一躍就不見了蹤影。
"殿下!"陸紫焉微微皺眉,快步走到洛長天身邊。
洛長天抬手,止住他的話。
他壓下已經涌到喉嚨口的腥甜,裝出若無其事的模樣,轉身朝著阿瀾那邊走去。
走了幾步,他忽然停下了腳步,對她伸出手。
阿瀾下意識就想要往后縮,可是看見他眼中熟悉的溫柔,她不由得淚如雨下,隔著水霧看了須臾,倏地就站起來朝他奔去!
她猛地撞進他的懷抱里,死死埋在他懷里,淚水幾乎是瞬間就染濕了他的衣衫。
她隱忍著,可是還是溢出了嗚咽聲,須臾之后,那聲音越來越大,最后變成肆無忌憚的哭聲。
洛長天被她撞得腳步往后踉蹌了一下,為了不讓她發現異常,又及時穩住,他將人緊緊抱在懷里,感覺心臟跟隨著她的哭聲一緊一縮,讓他難受至極。
可是懷抱里的充盈,又讓他心里滿是失而復得的喜悅和滿足。
他低頭,輕輕蹭了蹭她的發頂,低聲說:"是夫君沒能保護好你……"
還要說些什么,那股腥甜卻又突然涌了上來,他勉強壓下,不敢再說話,只抱著她一下一下輕輕撫摸著她的背以示安慰。
因為洛長天的身體原因,這次吳長嶺也跟著出來了,洛長天如今余毒未清,就馬不停蹄出來找人,這段時間幾乎沒怎么休息過,若是常人身體早就垮掉了--而洛長天如今的狀況比尋常人也沒好多少,他一看洛長天這模樣,就知道情況不好。
"殿下……"他憂慮地喊了一聲。
洛長天卻以眼神止住了他的話,而后繼續在阿瀾面前裝得神色如常,他低聲說:"我們回家好不好?"
阿瀾哭著點頭,終于又回到這個熟悉的懷抱,這些日子以來的難受痛苦終于漸漸消散。
她抱緊他不愿意放手,經受過那么多惡意,她感覺到最慶幸的,是他依然在她身邊。
他和別人,總是不一樣的。
洛長天將她抱了起來,無視吳長嶺的擔憂和其他人的欲言又止。慢慢走出了小院。
鳴玉去找了一輛馬車來,洛長天將阿瀾放進馬車里,然后摟抱著她,多日來的疲憊一下子將他淹沒,終于安心地睡了過去。
阿瀾一直睜著眼睛,輕輕描摹他熟悉的眉眼面龐。
他和溫遇,到底還是不一樣的,臉再像,氣質怎么能一樣?
或許溫遇裝得很像,但是她不該認不出來的,她怎么能連自己的夫君都認不出來?
也是那時候,皇叔的事情讓她分心太多,溫遇又以受傷做掩飾,她竟然將那些不對勁都給忽略了過去。
看得眼睛都酸澀了,她緊緊攥著他一片衣角,然后將腦袋靠過去,一起閉上了眼睛。
再次睜開眼的時候,洛長天還沒有醒,看著他眉眼間的疲憊,阿瀾心疼又愧疚,心里又想著,若是她當初細心一點,看出溫遇的不對勁來,或許就沒有這些事了。
看見他嘴唇有些干,她輕手輕腳地起身,想要去倒點茶水給他潤潤唇,只是才起了半個身子,洛長天就猛然睜開了眼。
他將她又拉下去,緊緊抱著她不放手,聲音沙啞又急切,似乎隱隱還有些慌亂,"你想去哪里?"
阿瀾的眼睛一下子就紅了,幾乎能想象這一段時間他有多痛苦,肯定一點不比她的少。
她又躺回去,反手抱住他,說:"我不去哪里。"
"別哭。"洛長天低頭,輕輕吻去她的眼淚。
阿瀾這才知道,她竟然哭了。
……
大殿里,一個年輕弟子神色驚慌地跑進來,"掌門師伯!溫遇師兄的本命燈快要滅了!"
"什么?!"一個須發皆白仙風道骨的老者猛然站起來,滿面驚怒,"阿遇出事了?是誰竟敢害我七星劍派的首徒?!"
"既然是快要滅了,而不是已經滅了,那就是還有一線生機!溫掌門別在這磨蹭了,趕緊去看看吧!"
老者風一般掠過。
無垢宮主早就因為徒兒縈堯的事心中憤怒抑郁,冷聲道:"害了溫遇的,除了那幾個魔頭還能有誰?若是那幾個魔頭做的,殺了報仇就是!若是微生瀾,只希望到時候玄靈子前輩能公正處理!他徒兒的命是命,別人的命難道就是草芥嗎?!"
"無垢宮主!"有清醒些的沉聲一喝,忌憚地看了看破岳峰的方向,"現在輪回鏡出問題了,我們誰都不知道里面發生了什么,溫遇怎么出事的誰也不知道,在真相出來前,還是謹慎說話的好!"
無垢宮主頓時不敢再言。
又有人憂心忡忡:"哎,現在什么都不知道,可怎么是好?都不知道發生了什么,溫遇竟然本命燈都快要滅了,若是……若是微生瀾出了什么事,到時候可怎么跟玄靈子前輩交代?畢竟……"
畢竟微生瀾進入這里面,是他們合力逼迫的后果。
本來只是一場"審判",可到時候微生瀾要是死了,以玄靈子前輩對這徒弟的愛重程度,到時候可能會放過他們嗎?!
一時間所有人都沉默下來,有人都忍不住開始驚慌起來。
……
到達蘭陵城的時候,阿瀾還睡著,洛長天不忍吵醒她,小心翼翼地將她從馬車上抱下來。
周圍人沒一個敢大聲喘氣,生怕驚醒了太子妃。
等將阿瀾送到床上,洛長天也沒有離開。
她手里還拽著他的衣角,他稍稍扯動一下,她眉頭就會不安地皺起來,仿佛隨時都要醒來。
他陪在她身邊,直到她睜開眼睛,看見她眼底先流露出的驚慌,他急忙道:"乖,別怕,我在這里。"
阿瀾起身挨進了他懷里。
洛長天抱著她好好安撫了一會兒,才說:"我讓鳴玉進來陪你好不好?我先去處理一些事。"
阿瀾有些不情愿,她不想離開他,這幾天她總是做噩夢,每一次都能夢見他不見了,醒來總要找到他才能安心。
但是她已經聽見外面有人焦急地喊他,喊了不止一次,怕是真有什么急事,她只能懂事地點頭,然后眼巴巴地目送他離去。
洛長天剛剛走出去,就一個踉蹌差點沒站穩,吳長嶺等人急忙擁上來扶住他。
吳長嶺看了他的模樣,不贊同地正想要說話,就被洛長天抬手止住,他聲音很低地說:"別在這里說,不要讓她發現。"
吳長嶺嘆一口氣,欲言又止,卻沒說什么。
洛長天又交代鳴玉:"她若是要找我,你直接帶她來,或者讓人給我傳消息。"
鳴玉點頭,而后進了屋子。
她坐到床邊,看著阿瀾蒼白的小臉,凌厲的眉眼變得溫和下來,眼底閃過一絲心疼。
"你都知道了?"她說,"那些事都是溫遇做的,和洛長天無關。"
阿瀾垂下頭,輕輕點頭。
"溫遇呢?"鳴玉又問。
阿瀾輕聲說:"死了。"
鳴玉并不意外。撞上溫遇的時候,洛長天出手她是親眼看見的,溫遇好運逃走,但是絕對活不下來。
只是……
"他的尸體呢?"鳴玉皺起眉來,他們當時搜遍了那周圍,都沒有找到。
阿瀾張了張嘴,半晌有些茫然地說:"……消失了。"
鳴玉瞳孔驟然一縮,忙問道:"你說什么?消失了?你親眼看見的?"
阿瀾悶悶點頭。
鳴玉心里掀起了驚濤駭浪,臉色十分難看。
輪回鏡不是只摔了條裂縫嗎?為什么會變成這樣?
溫遇的尸體竟然消失了,這意味著縈堯已經無法掌控這個她親自用輪回鏡創造出來的世界,或者就是輪回鏡壞了,她根本沒法再用。
這樣的話,他們若是直接在這里面死了,是不是意味著會直接死亡、再也沒有出去的機會?
想著這些,鳴玉眉頭越皺越緊。
阿瀾什么都不知道,見她反應不對就問道:"怎么了?"
鳴玉搖頭。
她本來想將真相跟阿瀾說一下,但是想想還是算了,阿瀾是這里面最為主要的一個人物,若是告訴她這些,誰也不知道會發生什么難以預料的意外。
忽然又想到當時看見的溫遇的樣子,鳴玉問道:"溫遇的頭發怎么變白了?"
阿瀾垂著眼簾說:"他說是因為中了毒。"
鳴玉沒再說話。
"那面鏡子呢?"她忽然又問。
阿瀾說:"在我之前住的那個屋子里,枕頭底下。"
她原先將東西隨身帶著,本來是打算找機會給皇叔的,但是現在……沒必要了。
"那東西你還需要嗎?不需要的話給我吧。"鳴玉說。
阿瀾輕聲道:"你拿去吧,放我這里沒什么用了。"
……
靖王猛地從夢中醒過來。
他披著衣服坐起來,走到桌案旁邊,從地下抽出一個冊子,在最新的地方,補上三個字--天衍宗。
"天衍宗?"他微微凝眉,低聲呢喃著這三個字,翻了一遍記憶,果然像之前一樣,根本沒在什么地方聽說過。
而就這他這一頁紙的上方,還記錄著一行字--鬼域之主,洛長天。
他看著這幾個字,一雙眼眸深不可測。
他往前翻了一頁,又看到前一頁最下方的那一行,只有寥寥三個字--殺了她。
他手猛地一顫,差點將那頁紙張給撕裂了。
在桌案前站了許久,最終他提起筆,在那三個字上一筆劃過,新的墨汁覆蓋了原先的字,再也看不清原來寫的什么。
……
阿瀾在蘭陵城待了兩天,就有些惶惶不安。
她不喜歡這個地方。
洛長天將人摟進懷里,關切地問:"怎么了?"
阿瀾低聲說:"我想回家。"
洛長天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她說的是京城。
聽她已經將那里稱呼為"家",他的心都變得溫軟起來,說:"我們很快就能回家了。"
吳長嶺聽說要馬上啟程回京,不由皺起眉頭,勸道:"殿下,你的身體還有些虛弱,現在恐怕不宜趕路,至少也要再調養幾天。"
溫遇這次下手特別狠,洛長天身體素質那么強,都有些撐不住。洛長天淡淡道:"我沒事,都下去準備吧。"
見勸不住,吳長嶺嘆了口氣,若是將實情告知太子妃,那肯定一切都能解決,只是太子殿下怕太子妃擔心心疼,都不許他們透露半個字。
洛長天現在的情況是真的不好,吳長嶺憂愁著怎么辦才好。
只是還沒等他想出辦法來,阿瀾先發現了洛長天的異常。
她早上起來的時候無意間發現洛長天衣襟上有一點血跡,頓時嚇了一大跳,急忙讓人去叫吳長嶺來,洛長天想攔都攔不住。
吳長嶺過來的時候,阿瀾都快急哭了,"吳神醫你快給他看看,這是怎么了?"
吳長嶺看了洛長天一眼,洛長天無奈地嘆了口氣,然后揮手讓他下去。
阿瀾忙道:"你怎么這么不在乎自己的身體呢?都吐血了,趕緊讓吳神醫給你看看……"
她著急得不得了,洛長天按住她,道:"乖,別慌,我沒事,我知道怎么回事,先讓他下去,夫君親自跟你說,好嗎?"
阿瀾下意識看向吳長嶺。
吳長嶺知道洛長天怕嚇到阿瀾,肯定要往輕了說,但是他不敢多嘴,只能點頭。
等吳長嶺退下,阿瀾就急忙問洛長天:"怎么回事?"
洛長天以輕描淡寫的語氣。將溫遇是如何算計他的簡略地跟她說了一遍,說得比事實要輕微許多。
但是即使如此,阿瀾還是被嚇到了,抱著他又哭起來。
洛長天輕輕一笑,摸著她腦袋,說:"怎么這么愛哭啊?"
"我忍不住……"阿瀾嗚咽著說,她也不想哭的啊,不想顯得這么懦弱無用,但是眼淚總是控制不住。
"眼淚都糊我衣裳上了。"洛長天笑著說。
阿瀾停了一下,抽噎,委屈道:"你不許嫌棄我……"
"好,不嫌棄你,哪里舍得嫌棄你?"洛長天說,他直接用袖子給她擦眼淚,"接著哭吧。"
阿瀾的眼淚頓時就停了下來,有些丟臉地紅了臉,她自己揪著他袖子擦了擦,然后說:"你干嘛不告訴我?"
一說這個眼眶又燙起來,想到他每天都在她面前掩飾著痛苦,可是她什么都不知道,她就覺得難過。并且心臟悶悶地疼。
"因為怕你擔心啊,"洛長天碰著她的額頭,說,"阿瀾不開心了,夫君會更加難受。"
阿瀾嘴一癟,低頭就埋進了他懷里,"可是我現在更難受……"
"是夫君的錯。"洛長天低頭親吻她的眼睛,"阿瀾不要生我氣好不好?"
"那你好好配合吳神醫,讓他給你治病。"阿瀾說,過了一會兒,她又輕輕說了一句:"要是你出什么意外不在了,我可怎么辦啊?"
她聲線控制不住地顫抖,話語中滿是害怕不安和惶恐。
洛長天的呼吸一滯,他大手輕輕撫摸著她后腦,啞聲說:"不會丟下你一個人的。"
本來計劃的是今天出發,但是因為這一變故,計劃又臨時改變。
知道后洛長天身邊的人都松了一口氣。
在蘭陵城又待了幾天時間,等洛長天的狀況好轉了一些,隊伍才終于出發回京城。
芭蕉幾個沒經歷過戰火,卻知道戰場那種地方處處都是危險,自從阿瀾走后,每天都在擔憂。
見到阿瀾平安歸來,感性的芭蕉都直接哭了出來,櫻桃也跑過來,"太子妃,書齋里出的新話本奴婢都買回來了,可給太子妃攢了好多了!"
看著她們,阿瀾心頭微暖,露出一個笑來。
回到正院里,下人們都歡天喜地,阿瀾感受著他們的歡喜,也慢慢跟著開心起來。
洛長天回來沒多久又要進宮,阿瀾知道他事情多,離開這么長時間,肯定還積壓了不少,也不鬧著要他多陪她一會兒再走,只是扯著他衣袖說:"我也要跟你一起去。"
洛長天一笑,低頭親吻了她一下,說:"好。"
不止她不想離開他,他也想要隨時看見她。
他在她面前刻意掩飾著,沒讓她發現什么不對,但是他自己知道。自從那件事后,他的情緒越來越不好控制了,她超過一定的時間消失在他視線里,他就會感到不安和暴躁。
也只有他下邊的人,能感受到太子殿下近來越來越讓人害怕,導致他們說話都要再三斟酌并且小心翼翼,生怕一不小心說錯了什么,惹來他的暴怒。
這次進宮,阿瀾自覺地就要去乾坤殿,只是看著洛長天的眼神很是不舍,正想問待會兒她能不能過去找他,就被他拉住了手腕,"想去哪里?"
"嗯?"阿瀾不解。
洛長天拉著她一起往御書房走,"不想跟夫君一起嗎?"
阿瀾愣了一瞬,而后反應過來,露出笑顏,急忙點頭,"想的想的!"
洛長天眼中流露出溫柔笑意。
于是在御書房等著的大臣們就看到,太子殿下將太子妃也一起帶了來。
這種重要場合不相關的人是不該待的,一些臣子都沒有資格參與,至于后宮女人,當初老皇帝最為寵愛的貴妃,都不能踏進這里一步。
議事的時候連皇后也都不能來。
但是現在,洛長天卻將阿瀾帶了過來。
大臣們面面相覷,想要說些什么,但是還沒開口,就對上洛長天的視線,頓時什么話都不敢說了。
太子妃想來就來,太子殿下都同意了,哪里輪得到他們來操心?
于是都規規矩矩地低下頭去,裝作看不見上首多了的一個人。
阿瀾沒接觸過政務,坐在洛長天身邊,什么都聽不懂。
但是見洛長天每次都能快速做出回應,看那些大臣的臉色,好像還都切入要害,說得很好。
阿瀾不由得感到自卑,于是也專心致志地聽起來,費勁腦筋地去分析,慢慢的,雖然反應有些慢,但是好歹聽懂一些了。
洛長天偏頭,發現她的小動作。笑了一下,接著將每件事都說得盡可能清楚,一些根本不需要提的簡單細節他也說了出來。
阿瀾就明白得更容易了,看向洛長天的目光里不由得帶上了崇拜。
洛長天心中一蕩,在下面握了握她的手。
倒是下面的大臣,都愣了一愣,心想殿下怎么突然說得這樣細致?難道是對他們近來的行事不滿意,想要借機發作他們?
然后無意間抬頭一瞥,發現太子殿下正和太子妃眉來眼去呢。
眾大臣:"……"
心情復雜的同時又松了口氣,不是要沖他們發難就好。
這次議事花了比平時多了將近兩倍的時間,一是因為積壓的事情實在多,二是因為洛長天說得太細致。
等大臣們都退下,阿瀾就遲疑地看向他,"你剛剛說,讓人準備糧草,是什么意思?"
洛長天沒打算瞞她,他道:"我要出兵隋國。"
阿瀾愕然。
洛長天看著她,道:"隋國是你的故鄉,我不會毀掉那個地方,但是衛沉音的命,我必須要。"
阿瀾懵了一下,然后慢慢地低下頭去。
洛長天時刻關注著她的反應,見狀心頭一緊,"阿瀾,你……想要為他求情嗎?"
阿瀾張了張嘴,好半晌,她輕輕搖了搖頭,說:"沒有。"
再多的話卻是說不出來了。
她以前從沒想到,有一天她最重要的兩個人,會兵戈相見。
但是她知道,這已經不是她一個人的事情了,她沒法主導洛長天的想法。
最終她抬頭,只是堅定地說:"我要和你一起。"
洛長天一怔,而后唇角微微彎起,說:"好。"
他猛地抱緊了她,說:"你有我就好,傷害過你的人,我都不會放過。"
他聲音聽起來平靜,但是阿瀾看不到,他此刻的眼神有多可怕。
他微微抬頭,看向外面的天,嘴里無聲吐出一個名字:"玄靈子……"
他眼底有暗潮洶涌,在阿瀾看不見的地方,他唇角微微彎起,露出一個邪肆冰冷的笑容。
洛長天一點沒有要耽擱的意思,一切都準備好之后,他就準備要出發了。
阿瀾要一起,鳴玉自然也是要跟著的。
可是陸紫焉卻被洛長天分派了重要的任務,留在京城坐鎮。
他得知鳴玉的決定,扔下手頭的事情匆匆跑去找她,"阿瀾身邊有殿下,你何必要跟著?"
鳴玉說:"可是我不放心,她去哪兒我都得跟著。"
陸紫焉沉默須臾,說:"我跟殿下請示了,想要和你成親,我們的婚約已經拖得夠久的了。"
鳴玉正坐在窗臺上,百無聊賴地賞著月色,手中把玩著腰間那個荷包,聞言動作頓了一下,并沒有回頭看他。
她笑了一下,說:"小侯爺,你在跟我開玩笑嗎?我們當初就說好的,不可能成親,那道婚約不過是個幌子,時機到了就會作廢。"
陸紫焉說:"我后悔了。"
鳴玉道:"可是我沒有。"
陸紫焉猛然看向她。
鳴玉終于回頭,臉色十分平靜,"我想了想,我這就要跟著大軍走了,以后能不能回來也不一定,就算能回來,那肯定也是很久以后了。這段時間我不在,你總會寂寞,我若還和你保持著關系,你想去找個人都會心里不安,所以不如我們現在就分開好了。接下來這段時間你想找誰就找誰,你以前那些相好,什么紅蔻之類的,可都還記掛著你呢,總是找到我面前來。等我再回來,到時候若我沒有找到比你更……的人,而小侯爺也還對我有那么點意思,那我們再湊合一段時間也未嘗不可。"
陸紫焉滿面震驚,"鳴玉!"
鳴玉手一撐跳下窗臺。
"你給我站住!"陸紫焉沉聲喝道。
鳴玉卻是腳步都沒停一下,陸紫焉要追上去。她才猛地回頭,道:"別跟來!"
她的眼神是那樣的冷,臉色也是那樣不耐煩,看不見一絲對他的留念和愛意。
陸紫焉僵在原地,忽然回憶起來,在一起那么長時間,她什么時候用充滿愛意的眼神看過他?
也只有一次,還是他忽然醒過來,她沒來得及掩飾,才發現的。
只是又有一次,他半夢半醒之間,聽到她在他身邊低聲哭泣。
還有一次,她喝醉了脫口而出叫他"紫焉",笑容是那樣的明媚溫軟,可是那眼神卻仿佛在透過他看另一個人。
他知道,那眼淚不是為他流的,那笑容和溫柔也不是給他的。
陸紫焉閉上眼,聲音艱澀,道:"你要走,我不攔你,但我等你回來。"
鳴玉果斷又絕情地道:"不必。"
走了兩步。又補充:"小侯爺若要這樣,那到時候我若是帶了人回來,豈不是很尷尬,還是不要了。從此我們沒有關系,你不必等我。"
她頭也不回地離開。
陸紫焉站在原地,久久沒有動彈一下。
而走遠了的鳴玉,臉上倏地落下兩行淚來,她輕聲呢喃道:"陸紫焉,忘了我吧……"
就此分別,就此忘了她吧,否則將來她走了,他又要怎么辦呢?
……
阿瀾去找陸紫焉道別,他看起來心情不是很好,但是仍舊笑著,溫柔地摸摸她的腦袋,說:"阿瀾要平安回來。"
阿瀾問他:"你沒有話要找鳴玉說嗎?"
陸紫焉動作頓了一頓,笑笑道:"不必了,希望她和你一樣安然無恙就好,我沒時間親自去找她說了,阿瀾幫我轉告她吧。"
……
"花小姐,王爺現在沒時間。"靖王身邊的副將委婉地說道。
"那我在這里等他吧。"花月妝說。
她十次里來有九次他都沒時間。但是她不會那么輕易就死心,花點時間等著,有時候運氣好,是能夠見到他的--雖然他也不會怎么搭理她,大多時候她甚至話都沒法和他說上一句。
因為她常來,靖王也的確是對她有些不同,而且這也不是第一次了,副將就沒再說什么,讓下人過來招待之后,就先退下了。
花月妝不喜歡人伺候,她喝了半杯茶水,就讓人都退下去了。
然后起身走出了偏廳。
她喜歡一個人在這府中行走,看見府中的一草一木,她都忍不住想象,什么會是他喜歡的,什么會是他碰過的,哪里又是他最喜歡待的。
想到靖王最喜歡待的地方,花月妝腳步不由得頓了一頓。
她好像很多次過來,都會撞見靖王在某個地方。
她腳步一轉,朝著那邊走去。
那看起來是個很普通的房間,外面都沒有人把守。但是若是花月妝再對這府中熟悉一些,就會知道,根本不需要把守,因為誰也沒有膽子敢靠近一步,一次一個不懂事的丫鬟只不過靠在門上往里邊偷看了一眼,自此就再也沒有出現在這府中。
花月妝走近之后,小心地推開門,然后走了進去。
里面的布置看起來是個書房,但是花月妝知道,靖王常用的書房在另一邊,他的部下找他匯報事情都會去另一邊。
她好奇地掃了一眼,然后反手將門給關上。
屋子里很空,她很快就被一個地方給吸引住了,那里放置著很多卷起來的畫。
她還從來沒有見過靖王的書畫,頓時起了好奇心,小心地往外看了一眼后,就走過去,隨意拿起一卷,給打開來。
等看到畫上靈動的少女,花月妝的呼吸猛地凝滯住了。
好半晌,她將畫小心地卷起來,然后又打開其他的。
而后她的速度越來越快,越來越快,都顧不上小心了,也顧不上將看過的畫收起來了,一張畫被她不仔細撕壞了一點她都沒發現,只顧著有些癲狂地繼續去打開剩下的畫。
等看到最后一幅,花月妝的眼淚下來了。
最后一幅和其他的都不一樣,上面并不是只有那少女一人,還有靖王。
畫上的少女趴在男人膝頭,手中捧著一卷書,神色略有些委屈,像是在為什么撒著嬌。
而上面的靖王,面上流露的是花月妝從未見過的溫柔和縱容。
花月妝在京城也是出了名的才女,可是前面那些畫,她都當做看不懂那些筆觸中隱忍的濃烈情感。
可是現在,由不得她再否認了。
忽然身后傳來聲音,一股駭人的氣勢讓花月妝頭皮都發麻起來。
她手中還拿著那幅畫,僵硬地轉身,而后看到了靖王的身影。
光是對上他的目光,花月妝就已經嚇得腿軟站不起來。
在難言的傷心之后,她終于后知后覺地感覺到恐懼。
在京城的時候,她是無意間見過大公主的容顏的,分明就和畫上的是同一人!
可是大公主和靖王是什么關系?他們是叔侄!
靖王多年沒有成親,外人紛紛猜測,可從沒有一個人,猜到大公主身上去。
靖王不知道將這秘密掩藏了多少年,如今被她發現,她……會是什么下場?
"王……王爺……"花月妝汗如雨下,艱難地發出聲音。
靖王的語氣聽起來很平靜:"你在這里做什么?"
他掃了地上那些被打開的畫一眼,目光更是冷沉可怕。
花月妝又是悲傷又是害怕,她最終深深地伏下身去,說:"王爺,我想嫁給你。"
靖王的語氣漫不經心:"你這是在威脅我?"
"不!"花月妝急忙否認,流著淚道,"月妝沒有這膽子,月妝只是……想求王爺饒月妝一命。王爺盡管放心,月妝不會在外亂說不該說的話,另外王爺若想要月妝做什么,月妝都唯命是從。"
她沒有明說,但是靖王聽懂了。
現在外面對他至今未娶有諸多猜測,雖然說他不在意,但是若有了一位王妃,必定會好一些。
更重要的是,若有人傳出他和阿瀾的流言,他的王妃會是一個很好的辟謠存在。
而花月妝,她愿意只當他名義上的妻子,并且將來若有什么事,她都愿意當一個擋箭牌。
靖王不在乎什么流言什么名聲,但是阿瀾和他不一樣。
看著眼前這個和阿瀾有些相似的女子,靖王最終說道:"既然你愿意,那有何不可。"
花月妝猛地抬頭,隔著朦朧淚眼,她對上了男人沒有絲毫情意的雙眼。
一時間是又喜又悲。
喜的是從此以后,她終于可以陪在他身邊了。
悲的是從始至終,這個男人心里都不會有她。
她最終又深深地低下頭去,"多謝王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