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忽而逝,轉眼即是五月初九之日。
自黎明伊始,葉府內便熱鬧了起來,穿梭往來的人群有條不紊地為葉子珺梳洗換衣,絞面上妝,并安排一應大婚相關事宜。
葉子珺全程任她們擺弄著,描畫精致的眉眼淡然沉靜,始終一言不發。
喜娘們都兀自忙亂著,見狀也只當她性情柔順,沒有察覺出她與其他新嫁娘有什么不同。
大約忙了一個多時辰,天光透亮,葉子珺款款步入廳堂,垂首聽從訓誡,恭敬地拜別父母親人。
隨后回到屋內,對寧筠和喜娘們一些私底下的囑托勸告,葉子珺無不點頭稱是。
臨近薄暮時分,天際被涂抹上燦爛絢麗的彩霞,大片火燒云籠住天空,鄭家的迎親隊伍敲敲打打地迎到了葉府門前。
葉子珺穿著那身繁復華麗的火紅嫁衣,被貌不驚人的鄭家公子迎進了花轎。
細樂管弦聲起,花轎緩緩而動。
透過窗;蝿訒r而露出的間隙,葉子珺看著葉府在視線中漸漸變小,直至整個模糊消失。
縱使有很多不美好的回憶,但這到底是她與母親互相依靠長大的地方,總有幾分留戀不舍的。
眼眶忽然有點酸,她低下頭,將眼睛閉上,從前的一切一切似乎都在悄無聲息地遠去。
一頂花轎,就這樣將她抬離了少女的閨閣世界。
而作為好友,宜言由舒妤陪著,坐在迎親隊伍會經過的一座酒樓二樓靠窗的位置,等著花轎的到來。
街道兩旁已聚集了不少百姓,熙熙攘攘地擠在一起,互相推搡著,翹首以盼地迎親隊伍的蹤影。
眾人平常的生活太過平淡無趣,碰上這種婚喪嫁娶的,都想湊個熱鬧,兼之隊伍經過時會象征性地撒些銅錢碎銀,圖個吉利,他們更是暗暗摩拳擦掌準備著。
而宜言,葉子珺昨日特意囑咐過她,讓她今日不要來葉府。
一方面是那時人多事雜,顧不上小姑娘,不小心磕著碰著就不好了。
另一方面,屋內都是已經出嫁的婦人,宜言一個未嫁女待在那兒,有些不合時宜,且幫不上什么忙,不如不去。
是以,宜言只能同其他人一樣,在外圍觀迎親隊伍。
她早早地來到了酒樓的窗邊,向外探頭探腦地張望著,唯恐錯過花轎。
因蘇永崢今日有公務,淮揚又對迎親隊伍什么的著實不感興趣,因此由舒妤陪著宜言前來。
被這場婚事勾動心思,舒妤出來之前還好好念叨了一通淮揚。
很快,在宜言焦急的等待中,節奏歡躍的細樂之聲自街道一側傳來,越來越清晰。
逐漸臨近,騎著高頭大馬走在隊伍最前方的男子和那頂精巧的花轎,以及周圍迎親的家仆樂手,一一映入宜言眼中。
家仆們已沿路撒起了銀錢和一些菜蔬瓜果,引得人們競相爭搶,同時一陣陣祝福聲此起彼伏,好不熱鬧。
宜言也激動地對那頂轎子揮著手,連聲喚著“子珺姐姐”,想要引起轎中人的注意,可惜周圍人多嘈雜,小姑娘細軟的聲音很快就被淹沒了。
宜言發現葉子珺聽不到她的聲音后,郁悶地放下手,眼巴巴地看著花轎漸行漸遠,眼里的不舍一點點流露出來。
隊伍遠去,轉過街道的拐角處,顏色紅艷的轎子消失在眾人視線中。
這一場熱鬧已然落幕,人群漸漸散去,宜言看著滿地雜亂的腳印,心底倏然間涌上一陣悵然若失之感。
小姑娘眼角眉梢間的歡喜笑意一分分地散去,飽滿如花的唇瓣微微抿起,盈潤如玉的小臉上沾染了些許輕愁。
熱鬧消散,她此時方意識到,這一頂小小的轎子,就這樣涇渭分明地隔開了少女閨閣時光與身為人婦的日子。
離開父母,葉子珺即將置身于一種全新的環境中。
宜言忽地聯想到了自己。
她捧著巴掌大的小臉,黑白分明的瞳眸之中流溢著幾許茫然之色,粉唇微張,露出貝齒間一點潔白,看起來就如剛出生的小貓崽般懵懂無措。
舒妤本在看著樓下,眼角無意間捕捉到宜言的神色,轉過頭來柔聲問道:“言言,怎么了?”
宜言:“娘,女子一定要出嫁嗎?”
小姑娘的話語是自然而然的疑問語調,仿佛這真的是一個可供人選擇的問題。
舒妤聞言,一時怔然無聲,似是未曾料到她會提出這樣的問題。
宜言的眸光清澈而專注,蘊著滿滿的問詢之意,不閃不避地看向舒妤。
須臾,經過一番思索,舒妤謹慎地措辭答道:“言言,每個人是不一樣的,所以這個問題對不同的人來說有不同的答案!
宜言搖了搖頭,表示不懂,她接著問:“那言言呢?”
“言言以后也要嫁到別人家去,和爹爹娘親還有哥哥分開嗎?”
似乎身邊的小伙伴們,家中都已經開始著手為她們安排親事了。而宜言此前從未想過這件事,到今日才真正意識到這樣一個不得不面對的事實。
現在她就這么直接地將這個問題問了出來,舒妤在吃了一驚之余,卻也不知如何回答是好。
對于大部分人,有關婚嫁的這個問題,答案無疑是肯定的。
雖說如今對女子較之從前要寬容得多,但不出嫁這種事卻還是為人們所不能接受的。
縱使家世地位再高,一旦違反所謂常理,也很難逃脫街頭巷尾的議論指點。
但宜言此時身上還是一團孩子氣,舒妤全然想不到她出嫁的情景。
迎上宜言好奇的目光,舒妤平緩下心緒,眉目柔和婉約:“這個問題很復雜,也許需要言言你花很多時間,自己去尋找答案!
“真的嗎?”宜言濃密纖長的睫羽顫動如蝶翼,忽閃忽閃流露出些許茫然。
舒妤點頭。
她苦惱地揉了揉自己的臉蛋,腮幫子鼓起,音色低軟呢噥:“好吧,那言言自己想!
小姑娘垂下腦袋,一向靈動通透的眸中布滿了沮喪,就如一只白白軟軟的兔子,受到挫折失落地耷拉下來長長的耳朵,可愛得讓人想把她抱到懷里使勁揉一揉。
宜言不肯放棄,開動著小腦筋兀自陷入了沉思之中,舒妤注視著女兒乖巧純良的模樣,眸色復雜。
女兒全然不諳男女之事,此時問起出嫁之事,更多的也不過是出于好奇和對家人的不舍,但她卻不得不開始考慮這件事了。
日后女兒若是知事了,能尋到一位情投意合品行端正之人自然是最好的。
若不然,始終待在閨閣之中,她們一家人自然養得起她,但悠悠眾口難堵,女兒難免遭人非議。
她還是得提前替她謀劃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