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葉子珺搖了搖頭,“他會親自去藥鋪抓藥,是因為他母親身有頑疾。”
鄭家并不是什么顯貴名門,家世比起葉家來,只算尚可。這門婚事,葉子珺算得上是低嫁,但論起境況寒微,鄭府卻也絕對稱不上。
至于鄭家老夫人身有頑疾一事,稍加打聽便很容易知曉。
眼見母親身患沉疴痼疾數年,多方醫治調養卻始終不見好轉,鄭家公子心中時常牽掛著,擔憂不已,因此每日親身侍奉左右。
鄭老夫人常年用藥,他恐下人不盡心,使得這整個過程中有什么錯漏之處,耽誤母親的病情,是以連買藥這種小事都親力親為,不愿假手于人。
因此,才會出現葉倩曉所說的,看見他親自去藥鋪抓藥的情況。
葉倩曉應當是不知曉鄭家的情況,且本身也不是什么謹慎多思之人,所以不過是看他去藥鋪抓個藥,就頭腦簡單一廂情愿地認為他家世貧寒。
不怪葉老夫人時常說她沉不住氣,一身小家子氣作風。
她向來與葉子珺不和,也看不慣府里明明和她同樣出身、卻和葉子珺交好的葉喬,平日各種暗地里的較勁敵對都是常事。
只是礙于身份的限制,兼之有老夫人的偏愛,她總占不到什么便宜就是。
葉子珺將一切娓娓道來。
宜言捧著臉聽得專注,見她講述完了立即彎起眉:“這個鄭家公子是個好人。他對自己的母親很好,那他以后對子珺姐姐也會很好的。”
小姑娘的嗓音軟而干凈,純稚的話語中透出一點天真無邪,語調真誠得讓人連反駁都會覺得有幾分不忍心。
葉子珺忍俊不禁。
宜言竟然這樣來評判一個人是不是好人,這句話倒頗有些像童言童語,有趣得可愛。
她淺淺地應了聲,目光掠過桌上的聘書,思緒百轉。
鄭家公子這個人,是她通過多方面的觀察和考慮,仔細挑選出來,之后又經母親同意的夫君人選。
葉敬文其實本意是為她尋個高門仕宦之家的,不想寧筠先他一步,已經同老夫人商量好了。
老夫人孤身一人獨自撐起家業,并辛苦將他撫養長大,可謂是勞苦功高。葉敬文再如何對這門婚事不滿,對她也不能失了一分尊敬。
是以他無奈之下,攀上權貴讓自己的地位更上一層的想法只得擱置作罷。
對這個所謂父親,葉子珺早就不抱什么希望了,平日里不過是不冷不熱地相處著,勉強應付罷了。
但他看不上鄭家倒是有些道理的。
不說家世不及葉府,鄭家公子本身確實也算不上一個多么出色的人物。
既不及宜言的哥哥神采飛揚,也不及溫府公子溫潤博雅,模樣極為普通,看起來寡言少語,甚至還有幾分呆板無趣。
但耐心相處下來便可發現,他性情平順和善,且謙恭守禮,給人的感覺很舒適,很自在。
他雖早便有通房,但還未有妾室,平日修身養德,也不去那些煙花柳巷之地,后宅還算干凈。
此外,他并無太多兄弟姊妹,府中關系較為簡單,嫁過去后融入其中,相較也更為容易一些。
對于她而言,這樣性情家世的人才是真正適合與她共度一生的存在。
不說旁的,只至孝這一點,就讓她生出幾分好感來。
從買藥,到煎藥,再到最后將藥端到鄭老夫人面前,他可謂是毫不松懈,幾乎是全程陪顧著。
古語有言:“久病床前無孝子”。如他這般數年如一日的至親至孝之情,令她動容。
她本也不需要一個多么不同凡響的夫婿,只要性情可靠,兩人能一直相敬如賓地過下去就好。
雖說人心易變,甚至朝夕即可改,但鄭家公子這樣品性的人,真要變的話,可能較其他人會稍慢一些。
這些便是她這將近兩年來,苦心鉆研思考的一切。
畢竟不能長久地賴在家里,那便要提前為往后謀一條盡量好的出路。
雖仍不知今后一切將如何發展,但她已盡她所能,選了一條看起來最平坦的路了。若中途再出變故,就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好了。
將這些悉數想通透了以后,葉子珺長長地呼出了一口氣,心上的大石瞬間失了重量,思緒恢復了輕松平靜。
她旋即抬眼看向宜言。
小姑娘烏發如云,耳畔不經意落下幾縷,發尾微微卷曲,添了幾分生動俏皮,同時襯得她的肌膚越發白皙細膩。
杏眸彎彎含笑的模樣,就像是山林里一只無憂無慮單純活潑的小白兔子,很容易讓人生出好感,不由自主地去呵護照顧她。
身上還是一團孩子氣。
葉子珺眸光一瞬間有些幽深。
宜言如今明顯被家人保護得太好,對男女之事一無所知,純真得如一張未經涂抹的白紙。
就算她一貫依賴親近那位溫府公子,也更多的是單純地把他當作兄長,沒有什么旁的心思。
但對于小姑娘而言,這樣澄透乖軟的性格,若是出嫁,婚后難免不受人欺負。
是以,那位自小陪伴呵護她,深知她溫軟性情的溫家公子,便是她日后最合適的夫君人選。
想到溫韞,葉子珺不禁生出幾分喟嘆之情。
那位溫家公子,一身學識氣度簡直驚為天人,不愧是溫家這樣的百年清貴名門教養出的子弟,蕭疏儒雅,君子如玉。
據母親所說,他這兩年似乎拒了不少求親的人家,仍然孤身一人,一如既往地作為兄長陪伴著宜言,也全然看不出別的旖旎心思。
可謂是君子坦蕩蕩,光風霽月之至。
不過現在沒有這種心思,待宜言真的成長為娉婷少女之時,卻不一定了。
觀他平日言行舉止,似乎并未刻意地在守著什么,但多年青梅竹馬,內心也許早已埋下了種子,只需稍加點撥刺激即可萌發。
葉子珺于沉思中抽離出來,側目看向書桌前在認認真真地看著書、身姿纖秀的小姑娘,無聲地笑了。
宜言畢竟還有兩年方及笄,這些事情如今考慮起來有些為時過早,況且她的父母兄長自然會為她打算好一切,此時確實不必過多憂慮。
葉子珺釋然,忽然叫了她一聲:“言言。”
“嗯?”小姑娘長睫忽閃,眸光清亮地循聲看向她。
葉子珺:“五月初九就是我出嫁的日子,這段時間我大概沒有什么時間出門。你若是想我,就來葉府找我吧。”
“嗯嗯。”宜言使勁點頭,嫣紅潤澤的唇邊笑容歡喜而明媚。
被這樣溫暖的笑容感染,葉子珺不知是否自覺將一切都已思慮周全,仿佛得到了前所未有的輕松,嘴角噙著的笑向上揚了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