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岸孤峰傲立,一道絕水飛流。瀟河湍急的水面上,此時正漂浮著一艘宛如落葉的畫舫。
船身任由狂風駭浪肆意拍打,一路上搖搖晃晃,漸漸消失在水天一線的遠方。
或許這一走,就再也不會回來了。
沈墨白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躺在陌生房間的床上,身上蓋著溫暖的被褥,淡淡的花香縈繞在鼻間,身上的傷不再那么疼了。
舒適的床,溫暖的被褥,對于一個身受重傷的人來說,能在這種地方好好休息一下,那真是再好不過了。
可是,這里是哪?他一扭頭,就看到了窗邊的梳妝臺。
菱花鏡,白玉梳,這竟似是一個女子的閨房。
沈墨白從床上坐起來,隱約間聽到身邊傳來一陣“嘶嘶”的輕響。一個冰涼柔軟的東西已經纏在手腕,似乎是在探測脈搏。
他低頭一看,渾身不自覺的顫抖了一下,嚇得差點跳起來:“蛇!”
青色的蛇,兒臂粗細,不停地吞吐著信子,一雙渾濁的眼睛正死死地盯著他。
“不要亂動。”蛇居然還會開口說話,而且聲音很好聽,就像是一個美麗的少女在耳邊呢喃細語。
沈墨白試圖縮回手,卻覺得渾身軟綿綿的,使不出半點力氣,體內殘存的天玄氣讓他意識到,自己的傷勢依然很重。
感受到胳膊上傳來的絲絲冰涼,像是在給自己療傷。沈墨白逐漸平靜下來,問道:“你是妖?”
青蛇高高地昂起頭道:“現在除了妖,還有誰會救你。”
妖為什么要救我?難道……沈墨白沒有再往下想,他立即坐直了身子:“這話是什么意思?”
“自從你殺了柳葉眉的那一刻起,就應該知道要承擔什么后果。”
“無非就是和整個長春城為敵罷了。”沈墨白輕描淡寫地說道。
“哼,說得倒輕巧,要不是我出手相救,恐怕你早就死在柳傲天的手里了。”
沈墨白無奈地澀然一笑道:“如此說來,還要多謝你了。”
青蛇收了正在把脈的尾巴,輕輕一搖身,卻是變成了個明眸皓齒的少女。紅衣著身,隱現的肌膚如似玉雪,一雙媚眼生波,吐氣如蘭道:“哦?那你準備怎么感謝我呢。”
“咳!”沈墨白滿臉尷尬,朗聲道:“姑娘若有什么事需要幫助,沈某定當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一言為定!”
“當然!”
“我的名字叫媚兒,靈染畫舫的媚兒。”
“靈染畫舫?”沈墨白吃了一驚,心中的疑慮更多了。
他的腦海里忽然冒出一個既可怕,又揮之不去的想法。
“難道你們都是妖?”
他很希望媚兒能夠否認,雖然他平時也喜歡收集一些妖靈的圖畫,但那只不過是趨奉風雅罷了。
人類和妖族劃分兩界,表面上互不侵擾,實際上卻是在暗中較量。
人類向來都看不起妖靈,他們把妖靈捉來當做奴隸驅使,卻絕不容忍任何一個人類幫助妖靈做任何事。
在他們看來,那是一種無法饒恕的罪惡。
“沒錯!”媚兒居然直接就承認了,她神秘兮兮地笑了笑道:“不光我們,你也是。”
沈墨白的臉色變了,變得很難看。他既不承認也不否認,只是嘆息道:“其實很多時候,我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什么。”
“現在你知道了。”媚兒沖他眨眨眼,調皮地笑道。
沈墨白搖搖頭,回避了這個話題:“我現在只想知道長春城里的情況。”
“這些天我一直在照看著你。”媚兒顯得有些無奈:“這個的問題只能等蓉兒回來后回答你了。”
就在這時,門外忽然傳來一個女子的聲音:“我已經回來了。”
一只畫眉鳥穿過窗戶,撲騰著翅膀飛了進來,落在地上化作一個女子,正是沈墨白先前見過的蓉兒姑娘。
蓉兒看了他一眼,說道:“你現在什么都不用想了,安心養傷吧。”
沈墨白聽她話里有話,忍不住心中一緊,問道:“為什么?”
蓉兒皺了皺眉,猶豫了一下后緩緩道:“沈家已經被柳傲天派人屠了滿門,你以后也沒什么可牽掛的了。”
“什么!”沈墨白氣的雙眼噴火,憤怒的差點跳了起來,不小心扯到了傷口,又疼地倒吸一口冷氣。
媚兒頓時不滿地叫道:“你的傷還很嚴重,千萬不要亂動,雖然你體內有一顆成年天狐的內丹,但是用來療傷太浪費,所以我已經幫你把它封印住了。”
似乎是怕沈墨白不開心,又安慰道:“放心吧,只要你在這好好修養,我保證三天之內讓你恢復如初,到時候封印自會解除。”
沈墨白腦海里一片混亂,根本就沒有聽清楚她在說什么。雙手緊握,額頭上青筋暴起。
他忽然抬起頭,寒聲道:“我要回去。”
蓉兒搖搖頭道:“你回去又有什么用,柳傲天已經死了。”
“死了!怎么會這樣?”沈墨白雙手扶著床沿,就像一個泄了氣的皮球,緊崩著的身子瞬間就癱軟下來。
“聽說是被妖怪挖了心臟。”
“妖怪?”沈墨白喃喃自語,腦子里閃過一道亮光:難道是百煉魔君?
聽到耳邊傳來洶涌的波濤聲,他忽然感覺有點不對勁,忍不住問道:“這里不是映月湖?”
“當然不是。”蓉兒微笑道:“這里是瀟河。”
映月湖的碧水清波本就沒有這般湍急。
“瀟河!你們要把我帶到哪里去?”
“妖界,天都城。”
“我為什么要去妖界?”
“因為你本來就屬于那里!”說話的不是蓉兒,也不是媚兒,沈墨白已經聽出來了她的聲音,她當然就是水靈染。
蓉兒和媚兒互相對視一眼,自覺地退了出去,此時房間里就剩下他們兩人。
氣氛顯得很微妙,有點尷尬,又有點不知所措。
第二次看到眼前這個神秘的女子,沈墨白忍不住嘆了口氣道:“我似乎明白了一些事情。”
水靈染看著他,臉色微紅,柔聲問道:“你明白什么了。”
“當初你要我的一滴血,就是想知道我是不是你要找的那個妖。”
“嗯。”
“你以為你找到了。”
“嗯。”
“其實你錯了!”
“錯在哪?”
沈墨白挪了挪身子,努力讓自己坐的更舒服些,說道:“你們誤認為我是妖,只不過是因為我體內有一顆不屬于我的妖丹。”
水靈染忽然笑了,她笑地很開心:“既然你不是妖,又怎么會結成妖丹?”
“我也不知道,但是它確實不屬于我。”
水靈染沉吟道:“不是你的,卻跟你有極大的關系,這其中的詳情等到了天都城,你自然就會明白。”
沈墨白嘆了口氣道:“我好像從沒說過要去天都城。”
水靈染小心地提醒道:“現在你還能去哪?回長春城?柳傲天雖然死了,但是他的屬下也不會放過你。”
為了讓沈墨白死心,她接著又道:“瀟河的水一路飛瀉,流往地勢較低的妖界,所以,我們已經沒法回頭了。”
沈墨白沉默了,臉上閃過一絲憂郁,說道:“我想出去透透氣。”
“我幫你。”
水靈染扶著他出了房間,走到船邊。
沈墨白疲憊地倚在欄桿上,看著洶涌澎湃的河面上激起一層層浪花,心中越發的無法平靜。
二叔和夢溪至今下落不明,我又怎么能一走了之。
還有沈府的一百五十七條人命,必須血債血償。
水靈染沒有注意到他臉上變幻不定的表情,只是出神地看著遠方。
山連著水,水連著天。
霧氣迷蒙,宛如仙境。
她開心地說道:“再有半日路程,就到天都城的地界了。”
沈墨白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忽然道:“你們是妖,我不是。”
“還有,我一向都不喜歡給別人添麻煩,再見!”
水靈染臉上的笑容瞬間凝固,她正想出手阻攔,卻已經晚了。
沈墨白的雙手猛地一撐欄桿,忍著劇烈的疼痛,從畫舫上翻過,跌入澎湃激蕩的河水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