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秋月命也不知道是好或者不好,在秋天的雨夜里被人在河邊撿起來,那時她已經連哭都哭不出來了,那個撿起她的人想著將她偷偷賣給劉久標換點錢,但到劉久標手里時,被發現她還活著。
那時劉久標還沒有建孤兒院,倒也收了不少當死孩子賣的女嬰回來,他出錢由老家的一些媳婦婆子養著,當然如果真死了他也會毫不客氣的制成干尸倒賣到泰國。
后來孩子多了,他掙的錢更多了,就建了孤兒院,何秋月就是在那里長大的。
“我沒見過父母,小時候也沒有見過老劉,可在我考上縣重點高中時,他似乎很高興親自給我封了個紅包,那時我才知道,原來是這個好像隨時就要斷氣的人給我吃給我住送我讀書,還會給我紅包獎勵我。”何秋月聲音里帶著嘲笑,抬頭看著我道:“我第一次見到你時,你穿著你外婆精心準備的衣服,她送你進宿舍幫你放好行李鋪好床,怕你跟我們合不來,還買了一大袋吃的讓我們分著吃。那時我就知道你是一個被人捧在掌心里的,而我卻是個被人丟棄的,同樣是女孩子,為什么你這么幸福,而我卻只有老劉的那一點點善意才活下來。”
“所以云舍啊,你不懂。我們這種人,看到一點點溫暖時,會如飛蛾撲火一般撲過去。”何秋月終于放過了那個變成嬰兒的身影,抬頭朝我笑道:“如果不是老劉那一點善心,十八年前我就死在了那場秋雨里,最后腐爛成泥都不會有人知道。”
秋風刮過樹稍,天空慢慢的涌過一片烏云,何秋月嘴角帶著輕笑:“要下雨了。”
我別說勸她,連如何開口都不能,因為在她找上我之前,她已經下定了決心,甚至已然做了必死的打算。
可她卻依舊以一個貪財不顧一切的模樣出現在我面前,從頭到尾跟我之間只談交易,更甚至也沒有提半句讓我救劉久標,因為她知道,劉久標最想要的并不是自己活著,而是留一個后。
秋雨夾著寒意,來得很快,何秋月愛惜自己那好不容易注入的受精卵,自然不會淋雨,回到房間守著劉久標,十分自然的脫鞋上床,睡在干瘦的劉久標身邊。
我默默的退了出來,給保鏢送了飯后,回房間聽著窗外秋雨蕭瑟,推開窗伸手接著冰冷的雨水。
何秋月說她是孤兒,我如果沒有外婆,又何嘗不是呢?
接下來接連幾天,無論劉久標怎樣勸,何秋月都是一句話,孩子打掉她就去死,氣得劉久標又昏了兩次,只不過他再也沒有提及讓我治他,更沒有提及泰龍村的事情。
但他確實活不了多久了,他的臉也一天比一天干瘦,好幾次早上我下樓時聽到何秋月帶著哭聲的叫著:“老劉,老劉!”
而且這叫喚的時間一天比一天的長,秦姑婆站在他們房門口的時間也越發的長,看向我時,眼里都是苦意,來吃蛇肉餛飩的老乞丐吃得都沒那么響了。
一直到有一天,劉久標到中午都沒有醒,壓抑了許久的何秋月趴在床邊流淚,似乎下了決心一般,猛的竄了出來,重重的跪在秦姑婆面前,什么話都不說,只是不停的磕頭,一下又一下,砰砰作響。
我撫著小腹靠著墻,看著跪在地上的何秋月,怎么也不能將她跟那個驕傲得無論何時何地都昂著頭的何秋月聯系起來。
“云舍,找夏荷借一下她今晚泡澡的水吧。”秦姑婆最后輕嘆了一聲,并沒有再多看何秋月一眼,卻給我交待了下來。
夏荷要做人蛻,活血養肌才是第一步,她泡澡的是人血,但那之前,還得用黑地龍化成糖水喝下去。
一直磕頭的何秋月就那樣趴在地上,帶著她身邊同樣跪爬著的嬰兒影子,后背依舊帶著她驕傲的筆直,卻一下又一下的抖動著。
沒有哭聲,卻只有點點的淚水連同她額頭的血滴落在地上。
夏荷聽這場戲已經聽了幾天了,我推開門時只是朝我揚了揚手機,然后跟蛇一樣爬進了她的浴桶里。
到晚上,給夏荷送藥材的車又開了進來,保鮮盒里裝著粗壯蠕動的黑地龍,我熟練的用白糖灑在黑地龍上,又熬了鍋濃骨湯,讓保鏢將浴桶抬進去時,劉久標看著我道:“我改主意了。”
我抬頭看著他,不明白他是不是這幾天跟何秋月在一塊呆太久,所以也抽瘋了。
“如果小何死了,泰龍村跟我之間的交易,我到死都不會告訴第二個人。”劉久標居然還得意的笑出聲來。
“隨你。”對于他這種奸商,我懶得計較,而我跟何秋月同學三年,吵了三年,自然知道她有多固執。
泰龍村跟他之間的交易,從游婉封村,蛇骨再現,已經沒有任何意義了,畢竟那些都已經過去了,而未來可能更加兇險。
將碗里黑地龍化了的外衣挑出,我將那一碗濃濃的黏液糖水遞給何秋月,交待她喝完后,就讓劉久標泡在浴桶的人血里,最先三天一次,看情況后,改為七天一次。
何秋月聽說是人血,只是擔心會不會又損陰德什么的。
夏荷人家天天都泡,還不知道浪費了多少人血,她既然敢泡,肯定來路算得上正的咯。
那一晚劉久標都整晚泡在人血里,何秋月也一直守著他。
可第二天我下樓時,保鏢卻將我叫了進去,何秋月安靜的躺在床上,劉久標衣著整齊變得干癟的臉上有點了潤色。
“云舍。”劉久標將一張卡推給我,苦笑道:“我最先倒賣嬰尸,后來更是賣胎兒,現在我將烘干的胎兒送到泰國等制成古曼童再送回來時,那價錢翻了幾百倍,我知道損陰德,可我從未后悔,我劉久標活到現在,從未做過虧心事。”
“但是小何——”劉久標渾濁的眼里閃過一絲亮光,卻又瞼上了眼:“她沒必要為了我一個老頭子這樣。她吃了安眠藥,你只要幫我一碗打胎藥下去,將她那個剛剛進入腹中的受精卵打掉,這里面的錢就是你的,我也會如實將泰龍村的事情告訴你。”
劉久標能拼出這么大的家業心理必然強大,做出這樣的決定也沒什么吃驚,我看了一眼床上的何秋月:“她可能真的會尋死,也可能再植入一個受精卵,她有的只是執念,就跟秦若欣腹中的鬼胎一樣,執念不除,她依舊有的是辦法再懷上。”
“執念啊——”劉久標沉嘆了一聲,沒有再說話。
我本以為他們會再呆在院子里,等我賣完湯回去時,他們卻已經離開,早上那張卡依舊躺在桌上,下面壓著一張紙,寫著密碼和三天后再來。
將卡放在客房的枕頭下面,我最近感覺壓抑,難得這兩位走了,我吃過中飯就回房躺著,暗算著白水離開了多久。
這一覺睡得很沉,睡來時已經月上中天,是被餓醒的,到廚房時發現秦姑婆居然沒有做飯,我去她房間,卻發現她根本不在,不過夏荷在,問她卻也不知道秦姑婆去哪里了。
我煮了兩碗面條送了一碗到她房間,自己坐在院子里的石桌上吹著秋風看著秋月,唆著面條。
正吃著,卻聽到轟隆的汽車聲傳來,何必壯幾次說要換成鐵柵欄的院門被他的大越野撞開,車子人院門上開過沖進了院子里,跟著就見何必壯跳下來,慌忙打開副駕駛。
等他再出來時,我這才發現何必美披著何必壯的外套,帶著濃濃的血腥味,在何必壯懷里一動不動。
待走近,只見何必壯滑落的外套里面,何必美渾身是血還帶著一股焦味,半邊臉好像被什么灼傷,卻依舊強撐著討好的笑,從何必壯懷里探出頭朝我望了過來。
這才多久不見,怎么變成這樣了?
我詫異的抬頭看著何必壯,卻見他低垂著眼,不看我,更不去看他懷里傷重的何必美,只是抱著她堅定的站在我面前,高壯的身體卻又好像隨時都會暴走。
“云舍。”何必美聲音沙啞,吃力的從外套下面探出手來。
只是那只手血肉模糊,黑血的焦肉之間,隱隱可見白骨。
可這樣的手間卻抓著一個牛頭大小的東西,那東西被血肉糊著,看不出原本顏色的東西,卻依舊可以從形狀看出是一顆蛇頭骨,只是這個蛇頭跟其他的蛇不同,除了兩只平行的眼洞外,往上正中居然還有一個眼洞。
“這是鳴蛇的頭骨。”何必美吃力的將手朝我遞了遞,嘴角想抿開露個笑,卻扯動臉上的傷口低咝了一聲。
我站著沒動,只是盯著沉默的何必壯,明顯他抱著何必美的胳膊顫抖得厲害,可為什么他還不救她,而是抱著她站在我面前。
“你肯定已經猜到何家對不起云長道,哥哥不準我為難你,我也不想因為云長道的事情逼你去救我爹。可他是我爹啊,大伯已經死了,江北何家那么多人,不能沒有家主。上一代的恩怨我們不管,但我可以跟你做個交易,你去江北解我爹的畜術,這鳴蛇骨給你,好不好?云舍,我求你了!”何必美雙眼含淚,明明說著求可聲音卻細得好像隨時都要斷了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