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玨這一緩便緩了小半個時辰。
姜黎從榻上起來, 臉都紅透了。可想到自己作為新婦,第一日便睡了個日上三竿,別說那些高門望族了, 便是在尋頭百姓家都是要遭人非議的。
霍玨雖說父母雙亡,只得一個姐姐在,但姐姐也是長輩,自然要早早去請安方才好。
姜黎這般想著便要伸手去掀床幔, 誰知手還沒碰著那幔帳,人便被霍玨一把拉了過去, 提溜著抱在懷里。
她的背緊緊貼在他胸膛里, 姜黎垂下頭, 推了推他圈在腰間的手臂, 訥訥道:“要去西院給衛姐姐請安了,已經很晚了。”
霍玨下巴抵在她細瘦的肩上,輕嗅她的發香,道:“阿姐說了, 讓我們不到午時不要去找她, 還說那些繁文縟節不必太過在乎,以后在這家里怎么自在便怎么來。”
姜黎聞言便不說話, 由著他抱她, 在他嗅著她發香時還能感覺到他的鼻尖擦過耳垂的酥癢。
就這樣靜靜抱了好一會兒, 霍玨忽然在她耳畔輕聲問:“阿黎, 想知道我的過往嗎?”
姜黎聞言頓了片刻,旋即搖頭。
過去幾月,不管是霍玨還是衛媗,抑或佟嬤嬤都不曾在姜黎面前掩飾過什么,衛媗甚至還會毫不設防地說起她與霍玨小時候的一些事。
姜黎雖單純, 卻并不愚笨。
從衛媗的話里,便能猜出他們二人從前的家族定是極其煊赫的。
至于如此煊赫的家族為何一夜之間在這世間蒸發,而霍玨與衛媗為何明明是同父同母的親姐弟,卻一個姓了衛,一個姓了霍,并且衛姐姐對外只稱自己姓魏,姜黎猜,那一定是一個兩人都不愿回首的過往。
“若是那些過往會令你痛苦,那便不提了。”姜黎微微側頭,露出一個笑容,道:“反正知不知曉你的過往,我都會對你好,也會對衛姐姐與佟嬤嬤好。”
霍玨經歷過一世,且在上一世便報了仇,再提起霍、衛兩家滅門之事,已能做到心如止水。
既然姜黎不想他回憶過往,那他便也不提。
兩人用過早膳后,姜黎梳上婦人髻,戴上衛媗從前送她的那套藍玉頭面,與霍玨一同去了西院。
衛媗昨日不能露面也不能親自操持霍玨的婚禮,因而一大早便起來給兩個新人準備紅封。
這是從前衛家在新婦入門時的規矩,長輩要在紅封上寫上祝詞,還要往里塞些金子。
衛媗給兩人準備好紅封,便去了西院角落的佛堂。
這佛堂是一間偏廳改造而成,平日里由薛無問的心腹暗衛守著。
衛媗進了佛堂,凈手后便取了三炷香點燃,在紅木桌案前面的蒲團跪下,抬眸望著桌案后的沉木靈牌,笑了笑。
“祖父祖母、外祖父外祖母還有父親母親,阿玨昨日已完婚,娶了個心地良善的好姑娘。阿玨的命便是她救下的,你們若是在世,定然會很喜歡她。”
“阿玨再過一段時日便會赴京春闈,他的學識才問你們最是清楚了,相信他在春闈不會讓你們失望的。”
“你們放心,我一定會讓阿玨堂堂正正地活下去,假以時日,定能恢復霍衛兩家昔日的榮光。”
衛媗絮絮叨叨說了許久,說完才恭恭敬敬地俯首磕拜,起身將香插入香爐里。
衛媗在佛堂上香時,佟嬤嬤正抱著件煙紫色的披風在長廊里侯著。
衛媗一出來,她便上前給她披上披風,笑吟吟道:“小公子與阿黎都來了,正在屋子里等小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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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黎與霍玨來了有一會了,知道衛媗去了佛堂,便規規矩矩地在屋子里等著,約莫一盞茶的功夫后,方見衛媗與佟嬤嬤一同回來。
衛媗今日的神色要比往常精神些,連那一貫比旁人要淡些的唇都紅潤了點。
衛媗進了屋便在上首的圈椅里坐下,邊接過二人奉過來的熱茶,邊笑著道:“怎地來這么早?不是說了午時后再來嗎?”
這會都已經巳時二刻了,委實不早的。
姜黎知道衛媗是在體貼她,便笑著道:“反正也睡不著了,索性早點過來找衛姐姐,我都兩個月沒見衛姐姐和嬤嬤了。”
衛媗掀起茶蓋,抿了口茶,打趣道:“阿黎怎地還叫我衛姐姐?”
姜黎臉色一燙,改了口,同霍玨一樣喊了聲“阿姐”。
衛媗笑著應了聲,將紅封遞過去,道:“我就不說早生貴子了,你年歲尚小,子嗣的事過幾年再考慮也不遲。阿姐就祝我們阿黎與阿玨白頭偕老、琴瑟百年。”
姜黎接過紅封,一剎間便想起了昨夜讓她納悶的事。
昨夜,霍玨兩回都弄在了外頭。
她初識人事,對這些事始終懵懂,還以為霍玨是因為不懂或者不舒服才那樣的。方才聽衛媗一說,又似乎明白了些什么。
姜黎與霍玨在西院呆了半個時辰才走,回到東院時,她忍不住打量了霍玨一眼,道:“你昨夜那樣,是……是不是也覺著我年歲太小,不應當太早有孕?”
霍玨神色一頓,下意識看她一眼,果然見她白嫩的小臉透著層粉色,她臉皮素來薄,倒是難為她能忍著羞澀問出這問題來。
霍玨牽著她一同在床邊的暖榻坐下,道:“不僅僅是年歲小的緣故,還有一層原因,是不想有旁的人介入到我們之間,至少這幾年不可以。”
旁的人?
以后他們二人的孩兒怎能算是旁的人呢?
姜黎不由得道:“自己的孩子總歸與旁的人是不一樣的。”
霍玨也不與姜黎辯駁,只溫聲道:“阿黎若是有了孩子,怕是會將原先放在我身上的心思分一半給他。我不想如此,我只想阿黎心里眼底都只有我。”
姜黎莫名覺得好笑,他這話聽著好生小心眼。
要是讓朱福大街的人知道,他們眼中那位清冷如月、克己守禮的霍解元居然連自己未來的孩兒都吃醋,怕是下巴都要掉下來了。
姜黎原想著他是在開玩笑,可抬眼覷他,又見他神色認真,眉眼平淡,分明不是在說玩笑話。
她忍不住莞爾道:“霍玨,原來你的醋勁兒這么大!”
霍玨倒是半點不介意姜黎說他醋勁兒大,若非知曉她從小就喜歡小孩兒,他壓根不想姜黎生下孩子。
他的的確確無法容忍姜黎愛旁人勝過愛他。
霍玨垂下眼,壓下眼底那濃濃的占有欲,轉了話頭:“阿黎,下午可想回朱福大街去看看娘和阿令?”
姜黎挑了挑眉,道:“可我才出嫁了一日,第一日就歸寧,會不會不好?”
時人都講究三朝回門,通常新婦都是嫁與夫家后的第三日方才會娘家歸省父母。
姜黎自然是想回酒肆看楊蕙娘與姜令的,但禮不可廢,再如何想也只能等到第三日。
卻聽霍玨不以為然道:“無妨的,后日再回一趟便是。”
說著便起了身,往屋子外走,讓人備禮去了。
姜黎坐在榻上看了眼霍玨的背影,忍不住抿唇笑了笑。
霍玨對她,比她想象中的還要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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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用過午膳小憩了半個時辰才出發,到了酒肆才知道,霍玨把張鶯鶯與劉嫣也請了過來。
昨日兩個手帕交來送嫁時還是一臉泫然欲泣,今日倒是變成滿臉的好奇與八卦了。
姜黎與楊蕙娘說了沒一會話便被兩人拉到小廚房那頭說悄悄話了。
張鶯鶯拿手肘碰了碰姜黎,迫不及待道:“阿黎,我代表廣大朱福大街的小娘子,想問問你,霍玨私底下……咳……也是冷冷淡淡的嗎?”
姜黎一聽便知曉張鶯鶯想問什么,直接臊紅了臉,扭頭同劉嫣說:“阿嫣,你快說說鶯鶯,她還未出閣!”
三人之中,劉嫣讀的書最多,也最是守禮。
誰知這回守禮的劉嫣直接別開了視線,不與姜黎對視,小小聲道:“其實我也挺好奇的。”
姜黎:“……”
“快說呀,阿黎,獨樂樂不如眾樂樂,我與阿嫣保證不外傳。”張鶯鶯催促道。
姜黎臉都要著火了,被張鶯鶯催了好一會兒,才用細弱蚊吶的聲音道:“不……不冷淡。”
姜黎說完后,便成了鋸嘴葫蘆再也不肯說了,任張鶯鶯再怎么問都不說。
就在姜黎被兩個手帕交纏著問床笫之事時,霍玨正在姜黎的閨房里翻著她的練字帖。
小姑娘練起字來出乎意料地用功,在繡嫁衣的那幾個月里,也忙里偷閑地練了滿滿一摞字帖。
霍玨翻到最后,發現其中一本字帖里夾了一張泛黃的紙張,瞧著是挺久之前寫的字了。
他抽出那張宣紙,看到上頭的兩個名字以及名字下頭的“○”“x”,目光不由得一頓。
這里頭姜黎的名字下頭幾乎全是“x”,只可憐兮兮地取得了一個“○”,最后還寫了句結論:“若是霍玨不喜歡我了,我好像也舍不得怪他什么。”
霍玨看著姜黎寫的那句話,良久,才嘆了聲:“傻阿黎。”
作者有話要說: 霍小團子:我就知道,我來到這世界最大的阻礙就是我爹qa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