機場的事情處理完畢,第二天,所有人八點整準時出現在了辦公室。熊貓眼雞窩頭應有盡有,都能開個動物園了。耿昌死了不代表這個案子結束了,因為與之有牽連的性|侵|案,他們還沒找到胡厲民的犯罪證據。
唯一可以肯定的,是方旭手里有他們要找的東西。
人齊了,徐烽開始匯報,他把兩個物證袋放在桌子上:「這是方旭自殺時蒙眼用的領帶,我們發現方瑾有一條同款不同色的,進過調查,這是方瑾送給方旭的生日禮物。你們在天臺找到的碎紙,確定是來源于方旭的記事本第三十六頁,紋路和邊緣缺口都能對上。」徐烽遞給孟雪誠一張照片,記事本第三十六頁只寫著一個名字和日期。
10.14小瑾生日。
方瑾生日?這有什么特殊的寓意嗎?
孟雪誠把照片傳給身邊的人,轉問林修:「華育工廈附近的監控查過了?」
林修答:「那邊是交通熱點,進出的車輛很多,但是暫時沒有發現胡厲民的車。」
耿昌的案子,胡厲民必然是參與其中,不然就靠耿昌一人根本無法完成運尸。劉悅瑤很有可能是由胡厲民拋尸,谷清則是耿昌,因為耿昌身形比較瘦小,搬運尸體的時候是拖著走的。
無論如何,他們都要找到胡厲民的犯罪證據。
照片傳到蘇仰手里,他低頭沉思,既然方旭有意將紙塊放在天臺,證明這一頁最為關鍵。方瑾的生日有什么特殊的意義嗎?
中午,方瑾再一次被請到了臨棲市警察局,臉色比鍋底還黑,他干巴巴盯著桌子上的杯子:「警察先生,你們要解剖方旭我同意了,你們問的事情只要是我知道的我全說了,你們還有什么不滿意的?」
他是工作時間被警察帶走的,同事看他的眼神都變了,說不定以為他犯了什么罪。只能怪自己倒了八輩子的霉,攤上這么個哥哥。
蘇仰將方旭的記事本放在桌上,指了指被紅圈圈上的日子:「這一頁缺了一塊,我們在方旭墜樓的天臺上找到了對應的部分,而這一頁只寫了你的生日。」因為性|侵|案沒有對外公開,所以方瑾到現在也不知道方旭是清白的,蘇仰能理解他的不滿,靜下心給他解釋目前的情況:「方旭不是兇手,但是能證明他不是兇手的東西,應該只有你知道。」
方瑾厭倦的神色出現了一絲裂痕,他對上蘇仰的雙眼,企圖從對方眼里找到一絲開玩笑的意思。可他無論怎么看,蘇仰嚴肅認真。方瑾覺得自己聽見了天底下最大的笑話,嘴角抽搐似的歪了一下:「就憑一個生日,你們就斷定這件事情和我有關?」
方瑾許久沒和方旭聯系,兩人關系不好,要是方瑾反應平平無奇才可疑。他冷笑著:「那些什么證據,你覺得我會知道他放在了哪兒?」
蘇仰誠實回答:「你是最有可能知道的人。」
「我們很久沒聯系過了,所以我還真不知道。」
如果方旭從未跟方瑾提起過這件事,那么重點可能是方瑾的生日日期。蘇仰把記事本推到方瑾面前,說:「如果我換一個方式問你呢?你的生日有沒有什么固定的慶祝方式,或者是值得回憶的地方?」
方瑾被蘇仰這一連串問題問得心煩,大聲罵道:「有完沒完?我說了不知道!」他聲音被無限放大,在會議室里回蕩著,很快就被沉默與寂靜取代。
兩人就這樣對峙著,誰也沒有開口說話。
看方瑾這副模樣,蘇仰覺得他應該是真的完全不知情。他抬頭望了一眼墻壁上的掛鐘,他不能繼續浪費時間在方瑾身上。
蘇仰拿起記事本起身:「抱歉,打擾您了。」他剛想推門離開,方瑾不冷不熱的聲音從他身后響起:「雷霆保齡球場。」他把呼吸壓得很低,緩慢換著氣,克制著自己的聲線,不露出一點異樣:「每逢生日,他都會帶我去那個地方。」
「謝謝。」
「他不是兇手?」方瑾的話音有些急,心里轉過無數個念頭,就像是有一臺機器在他胸腔里快速運轉著,將他的心血狠狠絞在一起,有一種難以形容的疼。
蘇仰轉身,看著方瑾泛紅的眼眶,語氣堅定:「不是。」
方瑾勾了勾嘴角,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在笑,他把擱在邊上的西裝外套穿戴好,快步離開了會議室。
孟雪誠剛想敲門進去,正好碰上了從里面出來的方瑾。方瑾腳步虛浮,一路低著頭,甚至狼狽地撞上了孟雪誠。蘇仰隨后出來,孟雪誠問他:「怎么樣?」
「雷霆保齡球場。」
孟雪誠拿起手機,聯系上了林修:「雷霆保齡球場。查一下方旭有沒有租借儲物柜的記錄,查到了就帶人去搜。」
……
傅文葉查到了保齡球場有一個儲物柜是以方瑾名義租借的,不排除是方旭故意為之,掩飾身份。林修馬上帶人出發前往,這次連不愛出外勤的傅文葉也跟了去,可見大家都很在意,也很重視這次的案子。
孟雪誠坐在椅子上,辦公室里只剩下他跟蘇仰兩個人,他看見桌上的遙控器,忽然想起了昨天的事情。他故意調整了一下姿勢,慵懶地翹起一條腿,以一種漫不經意的口吻詢問:「耿昌說的話是真么?有很多人想要你的命?」
人生如戲,全靠演技,他不想蘇仰懷疑他詢問的用意,所以特地偽裝成毫不在意,就像是隨口一問的樣子。
蘇仰看了他一眼,淡道:「當然是真的。」
孟雪誠等了一段時間,發現蘇仰根本沒打算細說這件事,一句話便終結了這個話題。要是這個時候他繼續追問的話,可能顯得有點居心不良。
所以孟雪誠機智地閉了嘴。
一小時后,林修打了通電話回市局,說是從儲物柜里找到一個鐵盒子,里面有兩封信和一個U盤——U盤正是耿昌視頻里,谷清交還給方旭的那個。
傅文葉回來的時候,眼睛都是紅的,他把背包塞進桌子下,開始發呆。孟雪誠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喂?東西呢?」
傅文葉呆呆地重復了一次他的話:「東西?」半響他才反應過來:「哦哦,東西在副隊拿著,應該馬上過來了。」
孟雪誠見他狀態不是很好,稍稍關心了一下:「你怎么了?」
傅文葉抹了一把臉,趴在桌上說:「沒什么,有點累。」
林修把找到的東西登記完畢,拿著鐵盒子回到了辦公室。他把U盤接好,里面有一段影片和三個文件夾。林修依照次序,先點開了影片。
屏幕上出現了幾幅字畫,看上去有點熟悉,接著是一陣劇烈的晃動雜音,鏡頭旋轉了幾次,終于被架了起來,恢復了正常的視角。畫面正對著一張椅子,林修把影片的音量調到最大,能聽到一個女孩在說話:「應該好了吧?」
另外一道清冷的女聲音響起:「嗯,好了,開始吧。」
一個女孩走進了鏡頭,她不自然地摸了摸鼻子,然后坐在那張椅子上。她的眼神閃躲,不是很敢看著鏡頭。他拿起桌上的水,一口氣全喝了下去,然后閉了閉眼,像是做了什么重要的決定一樣,就連搭在膝蓋上的雙手都不自覺地顫抖了起來。
數秒后,女孩睜眼看著鏡頭:「我叫方凜,就讀明華中學高二五班。」
方凜停頓了一下,接著說:「五月十九號,下午五點。我準備離開學校去練習室,沒想到胡校長忽然說要見我,讓我去他的辦公室。」她的聲音帶著恐懼與不安,手指屈起:「他問我最近的成績怎么樣了……我學習一直都很差,不知道該怎么回答。然后他就給我倒了一杯水,讓我不要害怕,有什么困難盡管跟他說。我沒多想,就把水給喝了,然后他就、他就坐在我旁邊,貼著我坐的那種……」方凜咬著唇,開始語無倫次,不知道該怎么樣說下去。她淚眼汪汪看向鏡頭后的人,如同求救一般。
「勇敢一點,沒事的。」鏡頭后的男聲溫柔地鼓勵著方凜。
方凜抿了抿唇,千般委屈涌上了心頭,她忍著眼睛的酸澀,把那段不堪的往事艱難地說出來:「他摸我的大腿和腰,我嚇到了,本來想直接走的。誰知道沒走兩步,他就扯著我的頭發往回拉。」方凜最后還是忍不住哭了起來,發泄著她所受過的屈辱:「我沒有力氣,他用繩子把我綁了起來,然后脫我的褲子。」
方瑾挽起褲腿,露出腿上上的淤痕:「我醒來的時候身上是干凈的。他說,如果我將事情說出去了,他就會殺了我。他還說他認識很多警察,所以我不敢報警……」方凜哭了好一會兒,終于被另外一個女孩扶了起來。
她安慰了方凜幾句,然后坐在方凜剛才的位置上。女孩長長的頭發束成一條馬尾,臉色雖然蒼白,但眼睛卻是明亮的:「我是明華中學的學生,我叫谷清。」
影片時長約七分鐘,內容是三位女生逐一陳述著自己所受過的傷害。她們遭到胡厲民三番四次的猥褻,由于擔心自己性命受到傷害,所以不敢報警,甚至不敢告訴其他人。
谷清看著鏡頭說:「直到方老師看到我手腕上的傷才來問我……我們希望那個人可以得到應有的懲罰,別讓更多的人和我們一樣。」
至此,一切似乎都得到了解釋,為什么學生們不愿意報警,為什么就連方旭也這么小心翼翼。他擔心胡厲民跟其他人勾結,要是他貿然報警,事情萬一傳到了胡厲民的耳朵里,指不定會怎么樣。所以他才選擇收集好了證據,再去舉報。
林修死死握著拳頭砸向桌子,發出巨大的聲響,疼痛非但沒有讓他冷靜下來,反而激起他內心更多的自責、憎恨。旁邊的徐小婧紅著眼拉住他,聲音尖銳刺耳:「夠了林修!夠了!」
這些女孩在方旭的幫助下錄了這段視頻,勇敢地將事情說了出來。她們心懷希望,不惜將自己的傷疤一點一點揭開。只差最后一步,只差將這段視頻交到警方手里,她們就會得到應有的庇護。
可惜,晚了一步。
鐵盒子里還放著兩封信,蘇仰拿起其中一封。
紙面上的字跡干凈利落,和方旭本人典雅質樸的愛好如出一轍。賞心悅目的筆跡似乎有一種超乎尋常的力量,讓閱讀的人心怡神悅,若非他筆下的內容殘忍,蘇仰定會以為他在記錄著什么美好的事。
您好:
希望您可以花數分鐘將這段話看完,這是我最后的愿望。
我叫方旭,今年二十七歲,是一名老師,任職于明華中學。我只是一個很平凡的人,平凡到一無是處。半年前,我察覺到劉悅瑤同學的情緒相當不穩,成績一落千丈。她手腕上有傷痕,原以為是家里出了什么事情,可惜多次詢問無果。后來,我發現谷清同學手上亦有相同的傷痕,心感不安,于是連番追問,谷清同學才將自己受到的傷害講出來。
如果您看見這封信,請務必點開閃存盤,替這些女孩子討個公道。您的大恩大德,我無以為報,若我有幸,來世一定好好償還。我小時候遭遇不測,險些死去,能撿回一條命活到現在,我已知足。想必您一定有很多問題想問我,
為什么不早點報警?為什么會把證據放在這么一個偏僻地方?
我想閃存盤里的資料應該可以解答所有疑問。
我的恩人曾經和我說過,人生是一條直線,前面是白后面是黑。想要走在正道,需要日復一日的堅持,而停滯不前的人,早就被留在黑暗里。我從深淵活了過來,所以我相信無論是多絕望的路,都會有柔和的光。我始終抱著這樣的信念,努力活著,我不曾害怕死亡,只怕愧對人間,愧對救了我一命的人。
最后,容我向我的弟弟道歉。如果可以的話,什么都不要告訴他,就像現在這樣,不需要掛念我,無憂無慮地活著。
謝謝您,祝安好。
從字里行間,蘇仰幾乎能想象出,方旭是帶著笑意寫下這一段話的。
他小心翼翼地將信紙放好,沉默著拿出另外一封信。信紙呈淡黃色,有些字跡已經暈染模糊掉了——
遺書:
對不起。
我做錯了,我是一個罪人,我沒有辦法面對這樣的世界。
死亡對我而言才是真正的解脫,所以我選擇了這條路。
不要傷心,我已經活夠了,反正活著的我也不是真正的我,那為什么還要活著呢?
阮曉彤絕筆
3:05
孟雪誠探過頭來,說道:「這不是方瑾那個前女友嗎?」他看著這封信,有種說不出的熟悉感。
林修繼續點開剩下的文件,第一個文件夾的標題是小瑾,他點進去一看,里面全是方旭和方瑾的合照,從剛出生,到大學,數以百計的照片。每張照片都是用日期命名,然后簡單地補充了內容,比如其中一張就是0201_海底撈。照片里的方瑾捧著一個干凈的碗,開懷笑著,那時候的方瑾活脫脫一個陽光少年,看上去不過十八、十九歲左右。
確定這個文件夾沒有什么特殊的地方,林修點開了第二個文件夾。
這個文件夾里全是學生的檔案,看上去應該是方旭自己做的一個記錄表,上面有學生的照片,家庭情況等。他瀏覽著內容,然后把鼠標放在錢音的名字上,屏幕上立刻彈出了一個小窗,寫著錢音月考、小測、期末之類的成績,方旭甚至把錢音妹妹錢韻有失語癥的事情記錄了下來。
林修的手心瞬間冰涼。
對方旭而言,除了方瑾,學生就是他的全部。
他明明沒有做錯任何事,卻背負著這樣難以承受的罵名。
林修顫抖著雙手,點開第三個文件夾。這個文件夾沒有名字,只是標著一個日期,0724。他點進去,發現這個文件夾里什么都有,包括照片、新聞,還有雜七雜八的地址和名字之類。
里面所有的資料,都和一家福利院有關——向陽福利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