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天的下鄉(xiāng)公益活動,從早上開始天就陰沉沉的,才晴了兩天,好像又要下雨的感覺。
顧安寧的一雙腿這兩天被蚊子咬的到處都是紅點點,她夏天喜歡穿短褲,因為腿細白又長很好看,如今卻是后悔了,都沒個遮攔,蚊子不咬她咬誰。
還剩下最后一個名單上的村民要去采訪贈送器械的,顧安寧已經(jīng)開始想著回到北城要買什么好吃的東西犒勞一下自己了。
結(jié)果車子剛從鄉(xiāng)鎮(zhèn)上開出去十幾里路,坐在顧安寧旁邊的小姐姐就捂著肚子喊著疼,頭上冒冷汗,臉漲得通紅,顧安寧連忙問道:"秀姐,怎么了?"
秀姐道:"肚子疼……"
開車的是攝像大哥,后視鏡掃了眼,擔(dān)憂道:"你該不會是闌尾什么的吧?還是吃壞肚子嗎?"
顧安寧著急道:"大哥,你先送秀姐回去醫(yī)院吧,我打車過去就行,反正最后一家了,之前素材都夠多了。"
萬一是急性闌尾炎,那就是得趕緊做手術(shù)的。不能耽誤。
攝像大哥點點頭,將車停在了路邊,顧安寧下了車,攝像大哥說道:"我把秀姐送到醫(yī)院,等她好了我就去接你。"
顧安寧點點頭,看著他倒車回去鎮(zhèn)上,她撐著傘站在水泥路邊,招了招手,鄉(xiāng)下打車都是四輪電動或者摩托,很快就招來一輛,司機是個五十多歲的大爺,開車很快,顧安寧有些被嚇到,輕聲讓他開慢點。
大爺朗聲道:"小姑娘,你沒看要下大雨了嗎?我把你送過去還得趕緊回田里干活,雨太大把秧苗給淹了就沒收成啦!"
顧安寧訕笑著點點頭,同時心里又有些慌,感覺這個村子有些靠山,山路崎嶇環(huán)繞,的確夠偏的,萬一雨下的太大,一時半會兒都不停,她怎么回去呢?
幫扶的那戶人家住的也偏僻,水泥路都沒修到的地方,七拐八拐的總算到了,顧安寧付了錢下車,已經(jīng)開始飄雨絲了,顧安寧將攜帶的輪椅推著走到那家門口,門口的大黃狗不停地吠著,顧安寧有些害怕,半蹲著撿起石子兒驅(qū)趕它。
這時傳來一個小孩兒的聲音,說道:"阿姨,你是迷路了嗎?"
阿……阿姨……?
顧安寧頭冒黑線。看到一個背著書包的八九歲的小男孩,書包的拉鏈都壞了,拉不上,書包里的文具隨著他的步伐當(dāng)啷當(dāng)啷響。
小男孩曬得有些黑,眼珠子倒是晶晶亮,顧安寧笑道:"我沒迷路,你們村長之前上報過你們的情況,我是來給你爺爺送輪椅的。"
小男孩笑道:"哦,謝謝阿姨,你跟我過來吧。"
家里主人在旁邊,那只狗倒是不叫了,甩著尾巴跟在男孩后面。
男孩家是三間房,中間一個小院子,還有一個廚房間,用的是灶臺,也算是廚房間了,堆了很多稻草柴火。
天陰沉著,所以屋里光線也不好,有個老人就坐在床上,電視機放著廣告,他見到孫子回來了,叫了一聲。"豆子放學(xué)了?"
豆子點點頭,顧安寧站在旁邊覺得也不宜多待,就說要給老人試一下輪椅用,豆子說道:"阿姨等一下,我先給爺爺換一下褲子。"
他去學(xué)校一天,爺爺就在床上等他,旁邊是他早上準備好的飯菜,都吃完了。
顧安寧赧然,難怪……從一進屋就聞到一股子騷味。
她道:"那……那我出去等著。"
顧安寧心里有些異樣,站在院子等著豆子給爺爺換好褲子,雨此刻下得越來越大,噼里啪啦的打在瓦磚上,風(fēng)也很大,屋外的很多樹都搖搖晃晃的,通往外面的泥土路很快都泥濘起來,全是大大小小的水洼,顧安寧犯了愁,待會可怎么回去。
豆子換好了衣服來喊顧安寧,說道:"阿姨,我爺爺好了。"
顧安寧過去看,豆子都已經(jīng)把他爺爺騰到了輪椅上,爺爺轉(zhuǎn)著輪椅,笑了起來,說道:"這個我會用,方便了。"
顧安寧拍了個照片,又例行問了些問題,就準備告辭了,豆子還要做飯,也不好打擾。
豆子站在門口,說道:"阿姨,雨太大了,你有車子來接你嗎?"
顧安寧笑道:"有的,我得去那個馬路邊等著才行。"
豆子點點頭,但小臉上有著擔(dān)憂,雨太大了,感覺出村的那條路又會被山上滾下來的泥石給堵住,車子能進來嗎?
如同豆子擔(dān)憂的那般,顧安寧腳底全是泥,走了二十多分鐘才到小馬路邊,打電話給攝像大哥,攝像大哥說,秀姐做手術(shù)了,鄉(xiāng)鎮(zhèn)上水流成河,泄水的地方太細了。這么大的雨,很快就澇了起來,車子沒法開,還聽說往村里去,這個時候容易有泥石流,很危險的。
顧安寧撐著傘,傘面上噼里啪啦的雨點聲,像是石子兒一樣都能打人的威力,顧安寧伸手一接,感覺有小冰粒,難不成都快七月了還能下冰雹嗎?什么天氣啊。
這種大雨,即便是打著傘,鳳夾帶著雨水也能把人淋得濕透,望眼望去,一片片綠色都順彎下來,向大雨臣服,顧安寧很是突兀的站在那兒,對面還有電線桿,電線桿有裸露的電線垂下來,顧安寧甚至有些擔(dān)憂該不會漏電吧?
傅卻就是這個時候打電話過來的,顧安寧接過電話,雨聲太大,她將聲音開到最大,便聽到了傅卻夾雜著怒火的質(zhì)問,道:"顧安寧你是腦子缺根筋嗎?這么大的雨,還有冰雹,攝像他們都不過去,你跑過去干什么?路上坐車出事了怎么辦?你想我們傅氏還要花錢給你這個小員工公關(guān)嗎?"
顧安寧一聽,就倍感不爽,奸商!真是奸商!擔(dān)心她的安危也不過是擔(dān)心事情出去了怕花錢給媒體,想要維護公司的名譽。
傅卻聽到那邊只有雨點聲,沒有人回應(yīng),火氣更是往上冒,他開往鄉(xiāng)鎮(zhèn)的車已經(jīng)到半程了,雨太大,雨刷不停地刷著擋風(fēng)玻璃上的水,定位過去還需要兩三個小時,他需要確認顧安寧要安全的待在某個地方。
他說道:"啞巴了?說話!"
顧安寧梗著嗓子說道:"反正我也不是你們公司正式雇傭的,連勞務(wù)合同都沒有,你擔(dān)心什么?我好好的,不要你管!"
傅卻覺得做人要有涵養(yǎng),不能輕易爆粗口,但此刻卻是被顧安寧給氣的夠嗆,拍了拍方向盤,怒聲道:"草!你以為老子想管你?!你是什么矜貴的人嗎?按斤賣都賣不了四位數(shù)……"
顧安寧咬著唇,聽他這么說自己,兩腮氣鼓鼓的。
傅卻發(fā)完火,皺著眉,吐出一口氣,問道:"你到底在哪兒呢?是在山路上呢,還是在那個方豆豆家?我正開車過去,最快也要兩個小時,這兩個小時你給我老實待在安全的地方,我沒到你就不許亂跑,聽到?jīng)]有?"
"……"
"我問你聽到?jīng)]有?!"
"……沒聽到!"顧安寧氣惱的喊著。
傅卻被她給氣笑了。沉下聲音說道:"那就是聽到了,說,在哪兒呢?"
顧安寧生氣歸生氣,但是聽到傅卻說他在路上呢,心里還是彌漫開了欣喜,她說道:"我在方豆豆家外的馬路上,本來是打算打車回鎮(zhèn)上的,但是雨太大,路上都沒人,我現(xiàn)在準備去他家躲一會兒雨……"
傅卻冷靜道:"好,我知道了。我掛了,省得你待會手機沒電又聯(lián)系不上。"
顧安寧小聲"嗯"了一聲,那邊掛了電話,此刻她倒是覺得穿著牛仔短褲和涼鞋其實也挺好的,雨水淋過涼快一些,也沒有上衣黏在身上那么難受。
只是涼鞋上很多泥,她一步一步的準備去豆子家暫時躲一會兒,沿著那條泥濘的路到了豆子家,就看到豆子正站在廳堂屋子里拿著盆,將屋子里的水往外舀。
他見到顧安寧,笑了起來。說道:"阿姨,外面是不是沒車?"
顧安寧點點頭,往里面伸頭看了看,爺爺又被抬到了床上,屋子里的水積得也不深,到腳踝,顧安寧道:"你給我一個盆吧,我?guī)湍阋粔K。"
于是顧安寧就跟著豆子一塊舀水舀了一個多小時,雨也小了許多,由于下雨,天黑的很快,豆子說道:"阿姨你在這用掃帚把剩下的水掃出去吧,我去生火做飯了。"
顧安寧點頭,她不會生那種灶臺,也幫不上忙,不過她會炒菜,于是她說道:"你把米飯煮好了,我來給你們做菜吧,你一個小孩子,肯定也做不好什么好吃的菜。"
豆子笑道:"好呀。"
…
傅卻開到鄉(xiāng)鎮(zhèn)就沒法走了,好在雨也小些了,鄉(xiāng)鎮(zhèn)的消防員們也都在疏通道路,等了一會兒,積水就疏通了,傅卻剛想開車,卻發(fā)動不了,傅卻無奈,大概是發(fā)動機進水了。
車子只好停在那兒,他撐傘下了車,一下車皮鞋就濕了,也顧不上了,只好蹚著水走,看到有人騎著電動三輪車。過來問他:"帥哥,坐車嗎?"
傅卻還從來沒坐過這種車,表情有些糾結(jié),但還是報了地址,那人道:"那邊的路不好走哦,搞不好路被攔了,我先送你過去吧,過不去你就自己再走過去吧。"
傅卻難以置信,但聽著好像情況不妙,他總歸是要見到顧安寧才安心的,于是點點頭。彎著腰坐進去。
傅卻上午從南城回北城,剛下飛機,開車準備回公司,雨就下了起來,看新聞發(fā)布的預(yù)警打了電話給攝像,知道情況后就趕來了,還穿著西裝褲,坐在小電動三輪車上,一米八幾的高個子縮在里面,哪兒哪兒不得勁。
他眼里盡是嫌棄之意,想到顧安寧牙癢癢,死丫頭,等他見到她非得好好敲打她一番。
電動車開著也比較顛簸,傅卻的屁股都被顛的疼了,他哪里吃過這種苦頭,心想著,自己也是下大雨腦子進水了跑來上演一出農(nóng)村歷險記,要是聽了攝像的話,就當(dāng)做什么也不知道,此刻都下班回家打電動了。
他眼底還是泛起一絲凝重,雖說他對顧安寧是帶有點喜歡加戲弄的感情,但想到她已經(jīng)夠可憐了。沒法丟下她。
…
顧安寧將廳堂里的水都掃了,豆子也煮好米飯了,他有些開心,說道:"我今天燒出來的米飯有鍋巴,可香了。"
顧安寧有些心酸,別的同齡的孩子估計連穿衣服都還要父母幫忙穿呢,豆子都已經(jīng)要給爺爺換衣服洗衣服了。
她笑道:"那我去給你炒菜。"
正說著,就好像聽到有人在叫她的名字:"顧安寧--顧--安--寧--"
顧安寧以為是自己幻聽了,卻聽到了大黃狗的吠聲,顧安寧臉上一喜,連忙跑出去。就見到傅卻高瘦的身型不斷往這邊走來,他的皮鞋和褲腿全是泥,還有些小蟲子,他覺得癢但也抽不出空拍掉。
顧安寧愣了半天,有種不真切的感覺,隱隱還有些感動,可能潛意識里她覺得傅卻不會過來的,這兒那么偏僻,他怎么可能下鄉(xiāng)呢。
傅卻瞧見她,惡狠狠的說道:"愣著干什么,過來扶我一把。"
顧安寧笑道:"是,大少爺。"
她陰陽怪氣的打趣他,走上前扶他,傅卻穿的皮鞋沾的泥太多,所以走路就越來越笨重,顧安寧上前扶著他,傅卻身上的衣服早就濕透了,貼在身上勾勒出他健壯的身板,他唇色很淡,嘴巴翕合,瞥了一眼顧安寧,說道:"你怎么喜滋滋的?看到我這樣很高興?"
顧安寧樂呵道:"那難不成我還要哭嗎?"
傅卻被她嗆了一句。哼了一聲,走到豆子家,豆子給找了雙拖鞋,顧安寧蹲下身,說道:"你把鞋脫了,我把泥去掉。"
傅卻覺得有些別扭,豆子眨巴著一雙圓溜溜的眼睛看著,問了句:"阿姨,這個叔叔是你男朋友嗎?"
顧安寧剛要說"不是,他是我老板",腦袋頂上就傳來傅卻清朗的聲音。說道:"對,你以后找女朋友要小心點,這么笨還不省心的,千萬別喜歡上了,會很麻煩。"
他自己彎下腰,將鞋脫掉,臉臭臭的,拉著顧安寧起來,說道:"我自己來,你別一副小媳婦兒的樣,這么喜歡伺候人你怎么不去干保姆?"
傅卻說話就是挺尖銳的,顧安寧覺得他適合去講相聲,逗哏捧哏都會很有天賦。
但她心里卻是暖暖的,傅卻對著磚頭敲了敲,把皮鞋上沾的泥都弄下來了,但是濕了穿著難受,傅卻干脆就穿著那個老爺拖鞋,見著顧安寧愣愣的,豆子家的燈光也有些暗,說道:"怎么?你打算在這過夜?"
豆子此刻吭聲道:"阿姨,你不是要給我炒菜嗎?"
顧安寧遞給傅卻一個眼神,說道:"你等我會兒。"
傅卻哼唧了一聲,意會過來顧安寧喜歡多管閑事的心情,也抽了空查看這不算寬敞的三間房,有個老爺爺還坐在里間的床上打盹。
傅卻也走過去廚房,太亂了,他覺得在這個烏黑墻壁還放著一堆柴火和稻草的房間里做出的食物,他是難以下咽的。
他還從來沒見過這種灶臺,兩個大鍋,有一個鍋里是煮好的米飯,另一個鍋里,豆子已經(jīng)洗好了青菜和豆腐,顧安寧倒了點菜籽油,傅卻皺了皺眉說道:"這油太黑了吧?"黑黃黑黃的,看著不太健康的感覺。
顧安寧道:"這都是菜籽油打出來的,市場上賣的兌了東西就沒那么純,當(dāng)然顏色淡。"
傅卻不屑,說道:"我不喜歡菜籽油,我喜歡橄欖油。"
豆子一句話不吭聲,坐在對面燒著火,太熱,渾身都是汗,傅卻抱臂站在一邊,覺得這家也太苦了。苦不堪言,要是他的話,鐵定是過不下去的。
顧安寧炒好幾個菜,豆子伸頭一看,的確比他平時炒的要香,笑了笑,說道:"謝謝阿姨。"
傅卻在旁邊終于聽不下去了,"叫姐姐。"
豆子沖他叫了聲:"姐姐。"
傅卻:"……你故意的吧?"
顧安寧哈哈笑了起來,拍了拍豆子的頭,說道:"我們要走了,雨也停了。你和爺爺吃完了趕緊休息吧。"
豆子有些依依不舍,他的世界太無聊了,好不容易有人來,他想多有人陪。
傅卻不停地撓著身上,感覺身上哪兒都不舒服,天暗下來,蚊子就變得多了,最喜歡叮咬傅卻和安寧這些新人。
傅卻換上是濕皮鞋,拉著顧安寧,嘴上說道:"你真是太能給我找麻煩事兒了。"他現(xiàn)在肚子可餓了,身上有雨水還有汗水。從來沒這么狼狽邋遢過。
顧安寧嘟囔道:"又不是我要你來的。"
但她反握住傅卻的手,十指相扣,唇角喜滋滋的笑著,從她見到傅卻開始,心里就一直很高興。
傅卻意味深長的瞟了她一眼,幽幽的說道:"我心里有你,你在我心里說,要我過來,我能不來嗎?"
顧安寧臉紅,好在天黑看不出來。
傅卻用手機打著燈,好不容易走到水泥路上,蹭了蹭泥,有輛電動三輪車在那等著,顧安寧笑道:"你坐這個車來的?"
天啊,難以想象。
傅卻不爽道:"笑什么笑?快上車!"
太跌價了,傅卻覺得很沒有面子。
顧安寧上了車,傅卻坐在她對面,好在這種車子塞一塞也是可以坐下兩三個成年人的,車子開得慢,但顧安寧覺得和傅卻在一塊就沒有那么無聊,哪怕一句話也不說。
但傅卻卻開了口,他似乎有些別扭,說道:"我剛才說,你是我女朋友,你怎么想?"
顧安寧一愣。
電動車晃了晃,好像是越過了一小塊石頭,空氣里有著股土腥味,這種告白的時間和地點,還真是特別,一點也不正式。
但顧安寧卻滿足的笑了起來,她說道:"我在想,假如你不是開玩笑的話,我就更開心了。"
傅卻輕笑,聲音慵懶道:"我才不跟你開這種玩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