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是解憂,實際上只是用來靜心。憤恨猶如種子已經深深扎根在了穆涼婧的心中。因此她書寫時都是氣力用盡,憤然疾書。
“閑看庭前花開花落,漫隨天邊云卷云舒。”
穆涼婧心中在冷笑,表情卻是溫和的寫出這句詩來。今天方瑜倒是提醒了自己,在這宮中,不僅會有方瑜這樣誠心欣賞自己書畫的知心人,也會有緊盯著自己,伺機而動的小人。
穆家沒被滅族之前,祖父就對穆涼婧講過:在西岐,人心最復雜的地方,不是妓院勾欄,也不是商埠錢行,而是皇上的朝堂和后宮。
穆涼婧差點就忘了,差點因為除去了落紗就變得大意,而忘了偽裝自己。閨閣女子,后宮妃子,應該就喜歡這樣不知所謂,自欺欺人的詩句吧?
什么“閑看庭前花開花落,漫隨天邊云卷云舒”,若當真要求這么簡單,倒不如直接嫁作農人婦。倒是夠清閑,夠平淡。只怕后宮這些娘娘又不愿意。自欺欺人,虛偽至極,真是可笑!
穆涼婧雖然這樣想著,但是運筆不曾怠慢。若是那些暗中觀察的人,看到自己的這句詩,會不會也笑自己的虛偽還是贊賞自己的情致呢?她倒是很期待。
穆涼婧極認真地落款:穆涼靚。
想了想,穆涼婧又繼續提筆在自己姓名后面加了一個“忘”字。
穆涼婧垂下眸子,靜靜看著在宣紙上最微不可見的地方,這個藏頭藏尾的“忘”字。穆涼婧知道,越是藏頭藏尾,“有心人”才越是找得到。當然,無心人也可以看到。
那些有心或無心的人。他們會到處收集只言片語,會憑借這些自己掌握的只言片語來揣測所有的故事,企圖來還原當事人的當時所想所感,并且還會自鳴得意。那些人管中窺豹,井中觀天,不過徒增笑料耳。
怎么可能從字畫中窺出人的心情,性格?穆涼婧一向是不信的,但既然這深宮里一直有人相信,那她逢場作戲,將計就計,就寫給他們看好了。
只是忘!自己真的忘得了嗎?
當然不,她怎么敢忘呢。她是穆涼婧,她姓穆!穆家這么多人的姓名,她身為穆家的人,絲毫不敢忘。
以前時,祖父時常教給她八個字——“忘者忘心,忘心者死”!
可是對于現在的穆涼婧來說,這八個字還有另外更簡潔明了的解釋——“不死不忘”!
穆涼婧已經死過一回了。赫連毅色心不死,又把她從一個煉獄里轉移到另一個煉獄里來。赫連毅以為會磨盡穆涼婧所有的憤怒,所有的不甘。可是怎么可能呢?呵,赫連毅既然沒讓自己死成,那自己便不會忘!
所以,穆涼婧不會忘記,
心中的仇恨,全部發泄到薄薄的宣紙上。穆涼婧看著面前桌案上被自己的筆力戳得幾欲張破的宣紙。心中既覺得無力,也覺得可笑。
她此時心中的仇恨,竟然只能靠幾張薄薄的宣紙來承擔了。穆涼婧,原來你也是個欺軟怕硬的可憐人。穆涼婧在心中對自己輕嘆。
不知不覺間,天色竟已經漸漸昏暗。妙言悄無聲息地進殿,來到穆涼婧身邊掌起了燈,她不想吵到穆涼婧,以免壞了自家娘娘的興致。穆涼婧卻已經將筆勢收住,擱在筆架上。
妙言以為是自己吵到了穆涼婧,便急忙要跪下請罪。
穆涼婧卻抬起頭,微笑地看著一臉驚慌的妙言。
“妙言,我要梳洗一下,你立刻去準備一扇齊人高的銅鏡。”
“諾。”
妙言雖然心里感到疑惑:穆涼婧要這么大的銅鏡做什么,但還是欠著身退出殿去,急忙去準備。
穆涼婧洗了手,又慢慢走到梳妝臺前,打開妝面盒子最底層的那層抽屜,里面靜靜地躺著一個很小的藥瓶。
正是那天夜里赫連澈給穆涼婧的那個藥瓶。穆涼婧剛才就已經反復思索過,終于做了決定:還是不要讓別人知道這瓶藥的存在,就連妙笙也不能。
所以,今晚,她自己擦藥。
站在和自己一般高的銅鏡前,穆涼婧僅僅披著一層淺藍色的紗衣。
殿內已經沒有了其他人。穆涼婧將紗衣系到到胸前,轉過身,再輕微扭頭正好可以看見自己后背上有些靠近左邊肩胛的地方,有塊尺寸細長的傷痕。
傷口其實已經好了,結的血痂也已經落得差不多落完。傷口現在呈現著一種不同于周圍白皙皮膚的顏色——淡粉色。
穆涼婧皺眉,打開藥瓶。
是珍珠粉末般的藥膏,卻比珍珠膏要干爽些。一股清淡的藥香從藥瓶中傳來。穆涼婧先將其抹在右手手指上,再轉涂在傷痕上。
感覺傷痕的地方只是溫潤清涼,和妙笙給自己涂的一般藥膏也并無區別,也只是味道清淡些。這赫連澈,那晚上說的那樣玄乎,自己還以為有多神奇呢。穆涼婧癟嘴,卻還是繼續涂著,直到藥膏全部涂抹,白色粉膏完全覆蓋了那塊細長的傷痕。
穆家人一向不懼傷疤,一直認為傷疤是能力的象征,是穆家人的勛章,是個人的驕傲。穆涼婧在這種環境下生長,耳濡目染,也是這樣認為。
但現在的這個傷疤,不值得穆涼婧作為驕傲,更沒資格成為穆家人的勛章。留著它,穆涼婧只會覺得屈辱。
就算沒有赫連澈的這瓶藥,又或者這瓶藥并沒有效果,穆涼婧也是無論如何,也會將這個傷疤去除的。
并非穆涼婧嬌氣,也并非她愛美。只是穆家人的血,是為了忠義之魂而流,不是為了仇人而流,更不是為了昏庸無能,殘害忠良的昏君而流!這傷疤,為了取得赫連毅信任而留下的傷疤,只要是和赫連毅相關,穆涼婧作為穆家人,也不會將它留于世上!
穆涼婧靜靜躺在床榻上,靜靜數著遠處宮墻外傳來的梆子聲。
一聲,兩聲,三聲三更?四更?原來已經是半夜,穆涼婧卻久久不能入眠。
穆涼婧夜不能寐的情況已經許久,可她卻沒讓任何人知道。自己只是白天偶爾補補覺。
正想著,她聽到窗戶邊一聲微不可聞的響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