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記得,殷廷奕交代我找那本名冊,在描述名冊樣子的時候,我的印象十分清楚。
他說,那本名冊通身藏藍色,上面有少許暗紅色的提花紋路,這于別的書冊是明顯不同的。
而且,殷廷仲在時,曾叫我拿過這本名冊給他,只是,當時我卻不知,這里面記錄的,竟是這樣重要的東西。
我仔仔細細的,在每一層擱架里尋著,拿放每一件東西的時候,都極為小心。
這一側找罷,便又去了另一側,可是我找了好久,也未見著那本名冊的影子。
莫非,沒在這里?
我將一疊書冊放回原位,不禁思量起來,可是,御書房里,我也是找過的,結果與今日一樣,一無所獲。
我頗為泄氣了輕嘆一聲,只聽門忽然被人從外面打開了。
是殷梓珺。
我看著他,一顆心頓時向上一提,慌忙從擱架后面繞了出來。
“皇上。”
我裝作很平常的樣子,朝他欠身行禮,卻聽他問道:“在那后面做什么?”
每一次,他的聲音越發平靜,就越讓人覺得心慌,而此時,亦是如此。
我微垂著頭,臉上突然泛起些紅暈,然后做出一副欲語還休的嬌羞狀。
“怎么了?”
與剛才不同,男人的語氣中,略帶一絲暖意,我用余光瞧見,他正低垂著頭,打量著我。
“皇上可還記得,皇上拿了奴婢的帕子,還沒有還給奴婢呢。”
那日,我從淮陵王府回來,殷梓珺拿著我繡的凌霄花圖樣的帕子,適逢袁景茗過來,說話間他便忘了給我。如今,這正好成了我的一個理由。
男人先是一怔,只是片刻便反應過來。
他溫柔一笑,隨即挑眉道:“送出去的東西,哪有要回來的道理?”
送?
我不禁詫異,然后頃刻會意。
“奴婢什么時候,將那帕子送予皇上了?”
我的頭,垂的更低,軟軟的語氣中,帶些嗔怪。
“沒有送嗎?”
男人如揶揄般問著,隨口道:“那么今日,是不是該送給朕了?”
我微有些怔神,卻見男人的手臂突然環了過來,我的腰間一緊,在他的力道之下,不由向前靠近了些。
若不是我下意識的用手抵在男人的胸口,此刻,我與他該是有多么親密無間。
“朕聽說,民間的女子,在成婚之前,都要親手做定情之物,送給未來夫君,不是么?”
夫君?
在徐州的時候,我曾喚過他夫君,可那不過是掩人耳目罷了。
我從沒想過,有一天,他會真的成為我的夫君。
想到這里,我不禁慢慢抬起頭,難以置信的看著近在眼前的男人。
他的語氣,自然且誠懇,他的臉上,滿含柔情。
然而,我當真慶幸,在我心中,尚有一絲理智。
“皇上……”
我低低的喚了他一聲,幾分嬌柔,幾分感動,然后男人抬起另一條手臂,倏地一圈,將我擁入懷中。
伏在男人的胸口,我不禁暗暗慶幸,還好,沒有被他發現什么,可為何,我的心,還在突突的跳著,即使他撫著我的背,卻依舊無法讓我平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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暖陽灑在午后寂靜的皇宮里,讓一切看上去都是那樣懶散。
一片偏僻的矮樹旁,我垂著雙手,臉色緊繃,看著眼前的男人。
他亦望著我,眼中除了危險,還有幾分我看不懂的東西。
“名冊呢?”
聽他問起,我垂下眸子,搖了搖頭。
“是沒有找到,還是已經不想去找了?”
殷廷奕慵懶的語氣中,透著鋒利。
“錦衣玉食的做一個寵妃,總好過整日在刀尖上過活,是不是?”
“不!”
我搖著頭,突然抬起眼眸。
“奴婢只是不得頭緒,尚未找到而已!”
“是么?”
男人冷聲問了一句,那語氣聽起來,根本不相信我說的話。
我與他,就這樣靜默著。
他的眼神突然變得沉靜,然后深深的望向我。
“你還記得,你第一次見到本王的時候嗎?你答應過本王什么,不會就這么忘了吧?”
那樣的場景,我怎能忘記?
從遇見他的那一刻起,便注定了,我無法逃脫開,與他的糾纏。
他給我的,他承諾給我的,終是我傾盡一生,也無法償還的。
“你忘了,自己是為了什么,才跟著本王回到王府的嗎?如果你放棄了,放棄的不只是本王,還有你自己!”
是啊!
他今日對我說的話,即使曾經瀕臨死亡的時候,我也沒有忘記過。
只是,我與他要的,都是那取之難于登天的,江山。
世間能有幾人,肯對我做出那樣的承諾!
即便只是利用,他若能助我復國,哪怕讓我以命相抵,我也心甘情愿!
“奴婢謹記,絕不會讓王爺失望!”
“這才是本王的鳳兒。”
殷廷奕凝望著我,忽而微傾身,在我耳邊低低道出。
當人們幾乎已經將鳳姒遺忘的時候,他突然的一聲輕喚,讓我的心倏的一動。
當初在府里,我最愛聽的,便是他的這句“鳳兒”。
“待本王奪了這江山,你要什么,本王都答應你。”
我恍然一怔,刷的抬起頭來。
男人鳳眸微瞇,眼角含笑,咫尺間凝望著我,讓我不敢直視。
他真的,什么,都可以答應我嗎?
殷廷奕抬起手,撫向我的臉。
可就在他的指尖輕觸到我臉頰肌膚的瞬間,不遠處,忽然傳來輕微的樹枝沙沙作響之聲。
有人?
我和殷廷奕,不約而同的倏然轉向聲音來源處。
是誰,在那邊?
除了樹枝在晃動,并未看見半個人影。
“奴婢不便久留,還請王爺保重!”
我與殷廷奕在宮中見面,從來都是避開他人的,看著那邊空無一人,我反而有些揪心。
也許,我們在這里,已經被人瞧見,而那人,顯然不愿讓我們看見他的樣貌。
更何況,我與他剛才的樣子……
想到這里,我不禁著急離開,而殷廷奕亦是沒有多說什么,點點頭,許我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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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天監已經將立妃的日子定了下來,就在下個月,入冬之后。
尚服局的司衣與司飾,親自到頤和宮為我丈量尺寸。
當我看見兩位年紀少長的女子,來到我面前的時候,我不由得將目光轉向坐在一旁的殷梓珺。
我不過一個侍婢,哪里用得著這樣大費周章。
男人看出了我的心思,放下手里的書冊,道:“只是做一件封妃的禮服,不會很麻煩。”
見他這樣講,我才點了點頭。
能讓司衣與司飾親自前來,顯然是因為殷梓珺的面子。
于是,我站好,她們便立即拿了軟尺,麻利的丈量起來。
還記得,幼時,母后若是得著好的料子,常常為我添置些新衣裳,我就是這樣乖乖的,在母后的注視中,等著司衣量好了尺寸,開心的撲倒母后懷里。
后來,流落到襄國,便是人家給我什么,我便穿什么,何時,再做過新衣裳?
我回憶時呆呆的樣子,落進殷梓珺眼中,讓他不由彎了眉梢。
當我回過神,看著他笑望著我的樣子,不禁不大自然的別過頭去。
“好了。”
不大一會兒功夫,面前的女子便朝我笑笑,將軟尺收起。
“有勞吳司衣。”
對方看著我,笑得恭敬,“姑娘客氣了。”
說著,與司飾二人,走到殷梓珺面前,道:“啟稟皇上,凌霄姑娘的尺寸奴婢們已經記下了,喜服會盡快完工拿來給姑娘試穿。”
“好。”
待那兩人離開,殷梓珺起身朝我走了過來。
“緊張了?”
他垂頭瞧著我,眸中帶笑。
“嗯。”
我確是緊張,卻不是他話中的意思。
“緊張做什么?”
他突然長指一點我的鼻尖。
“在朕身邊這么久,還不習慣么?”
我頷首,輕輕搖頭。
“不過,朕突然想改變主意。”
男人的聲音,突然有些沉悶。
“朕不想納你為妃了?”
殷梓珺的話,讓我心中不由一驚。
我小心的望著他,卻只聽他道:“你若為妃,往后便不能再時刻都陪在朕的身邊了,即使朕每天都去見你,也須等到閑下來的時候才可。”
男人的眉間,多了一絲無奈,他兀自搖了搖頭,柔聲道:“可是朕答應過你,要讓你名正言順做朕的人。”
“皇上心里面有奴婢,奴婢便知足了。”
我配合著,朝他開口,可是心里,卻真的升起些感動。
“還要叫奴婢嗎?”
殷梓珺挽了我的手,眉頭微動。
“凌霄尚不曾封妃,便還是皇上的侍婢,再說,皇上不是希望這樣嗎?”
我抬起頭,回望著他,柔柔的朝他笑著,只當做他是我心中最愛的那個人。
“皇上!”
一道急促的腳步聲自外面傳了進來,我連忙將手從男人掌中掙脫,退到一旁。
“啟稟皇上,陸將軍有事與皇上商議,現下正在議事廳等候皇上。”
“朕知道了。”
殷梓珺臉上的柔情退去,他沉默了片刻,側身朝我道:“朕晚些回來。”
說罷,便提步而去。
孟川亦跟隨男人離開,可是在他轉身之際,卻突然看了我一眼,然而并未說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