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大牛和夜武夫婦,這時正坐在屋子里喝茶吃點心。
夜楊氏三人進門不久,夜英和喬氏也進來了,眾人見禮,正待落座,靜靈的臉色忽然變了,原來夜問心也來了。
夜問心看都不看勇毅二人一眼,只對夜大牛夫婦說,“爹、娘,他們快過來了。”習武者能聽到的距離自然比較遠。
聽了夜問心的話,旁人還沒說什么,靜靈早已如小麻雀般地飛向了露臺,嘴里高叫著,“唐公子,我在這里~~”
就這一嗓子,便成功地讓屋子里大多數人的臉都黑了,而且這些人都選擇去看夜問心。
夜問心臉色平靜,不看旁人,只看夜楊氏,夜楊氏也很上道,立刻說,“今日是我錯了,以后不會再犯了。”又看著靜靈的背影,遺憾地搖了搖頭,這孩子,怎么就不聽人勸呢?
勇毅明白,從今而后,夜楊氏是不會再歡迎和邀請靜靈了,這對勇毅來說,還真是個好消息。
下人們拿過來主子們的披風,服侍主子們穿戴好,這才把已被靜靈推開一半的拉門全部打開。
臨出門時,夜問心落后了一步,對勇毅傳音道,“看夠了嗎?倘若沒有隔岸觀火的本事,是很容易惹火燒身的,更別說從中漁利了。”
勇毅心頭一跳,她終于后知后覺地想到,除了武功高妙,夜問心一定還有其他過人之處,或許,他們都想錯了,夜家最厲害的人,其實并不是唐文清,而是這位尚且年幼的大小姐。
只是,這可能嗎?勇毅輕輕地搖了搖頭,甩開她這難得的身為女性的直覺,隨著夜家人一同走向了露臺。
“你真能騙人……”靜靈到露臺上看了兩眼,什么都沒看到,正要轉身責怪夜問心,一個丫鬟已走了過來。
“請公主讓讓。”丫鬟說,話音未落,靜靈就覺腰上一緊,身體已不由自主地被移開了三尺多遠,驚得靜靈連原本要說的話都忘了。
夜大牛夫婦走到了露臺上,他們二人居中,左右兩邊分別是夜英和夜武夫婦。夜問心出來后站到了喬氏的左邊,剛好挨著剛被移動過的靜靈。
結果,夜問心只是似笑非笑地看了靜靈一眼,靜靈就再次經歷了被丫鬟“搬運”的過程。
靜靈敢怒不敢言,見勇毅過來了,趕緊又往左邊挪了挪,示意勇毅站在她和夜問心之間。
勇毅沒辦法,只好站在那里,不過,勇毅和夜問心之間的距離足足是她和靜靈的三倍。
衛國以左為尊,左側是僅次于正中的位置,所以靜靈和勇毅站在最左邊也是沒錯的,只不過,這樣一來,她們就成了夜家普通的客人,而不是被當成高人一等的公主了。
伴著漫天飛舞的絲帕、鮮花、絹花,隨著小姐們的驚聲尖叫和大家的歡呼喝彩,六人雙排的短小隊伍在護衛們的簇擁下走了過來,而其中騎著神駿的烏啼踏雪,并肩而行的唐文清和夜杰兩個人尤其引人注目。
鄭玉騎著一頭健壯的青騾跟在唐文清的身后,臉上的笑容有點扭曲,本來他的臉色就不好,再這么勉強地硬擠笑容,還算不錯的容貌就變成了猙獰。
狀元郎騎馬,探花和榜眼騎騾子,這種差距本身就夠讓鄭玉氣惱的了,偏偏唐文清和夜杰還騎了這么兩匹全衛國最好的馬,簡直讓鄭玉無法忍受。
可不忍又能怎么樣呢?鄭玉想著這兩天得到的信息,默默地告訴自己,“只能智取,不可力敵!”
殿試回府后,鄭玉就開始行動了,他寫了一份情真意切的“告罪折子”,在折子中先是深刻地分析了他犯下錯誤的原因,順便給自己找找脫罪的各種借口,然后又表了一番忠心,接著他用憂國憂民的口吻,描述了一通衛國現在的窘境,最后,他再度展示了他的才華,說出了種種解決辦法。
鄭玉還是有點能耐的,畢竟在天玄書院混了那么多年了,比穆子楚和夜杰自然是差著,單論機謀算計也不如天時,不過,說起治國之策來,鄭玉還是比天時強些的。
要知道,天時出身江湖,雖然小睿親王當年也給他留下了這方面的教導書籍,他卻因不感興趣而沒多看。
可鄭玉就不一樣了,他所學的一切知識都為科舉而準備的,這叫術業有專攻。
鄭玉知道衛王不喜辭藻華麗,就一個勁兒地把文風往誠懇上發展,直到變成了實實在在的肉麻,可擋不住衛王他就吃這套啊。
鄭玉的這份折子遞上去后當天就有了回信兒,也不枉費他連著熬了兩夜的辛苦,雖然不是衛王親筆吧,可太傅大人那也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雖無丞相之名卻行丞相之責的人,鄭玉已是相當滿意了。
最關鍵的是,太傅大人在回信中隱晦地點明了唐文清、夜家與朗乾門的關系,殷切地希望鄭玉能“忍辱負重、為王上分憂”,還勉勵他定會“前程似錦”。
這樣的一封回信,又讓鄭玉一夜沒睡好,鄭玉終于知道了唐文清的蓬萊閣號和睿親王府是怎么來的了,原來并不是有人用這些東西招攬唐文清,這本來對鄭玉來說該算個好消息。
可唐文清畢竟在享受著這一切啊,不僅如此,唐文清還借助了朗乾門的勢力,讓衛王都不敢動他,鄭玉恨得牙根癢癢,“唐文清,你的運氣怎么就會這般好!”
一連三夜沒睡好,再帶著這種如毒蛇般的嫉妒心態,鄭玉打馬游街時,他的那張臉能好看就算怪了。
雖然狀元郎這小小的隊伍行得很慢,可也終是走到了夜家人的面前,這時候,夜家人包了整層樓的弊病就顯露了出來,他們是自家人,就沒預備那些對男子表示青睞的東西,以他們和狀元郎的關系,弄這些東西也不合適,唯一合適的是夜問心,可一想到夜問心扮花癡的樣子,全家人都會感到惡寒,結果,這樣一來,這段距離上,就難免會顯得冷清。
夜楊氏和喬氏剛想到這個問題,那邊靜靈的已高喊了起來,“狀元郎,我在這里,你們快看這里!”這次她好歹記著了她公主的身份,想起了衛王對她的吩咐,這可是大街上啊,難保不會傳到了衛王的耳朵里,所以她只敢喊“狀元郎”,再不敢喊“唐公子”了。
靜靈沿著寬闊的露臺,從左往右喊著,不斷地跟著樓下的隊伍緩緩地移動著,她像變戲法兒樣的,從身邊的貼身宮女手中接過一包包的絲帕、絹花、鮮花等物,一刻不停地拋灑著。
就靜靈這一個人,讓夜家這大大的露臺整個都活了起來,氣氛一下子就熱鬧得不得了。
不用商量,夜問心帶頭,所有夜家人齊齊地往后退了兩大步,自動自覺地給靜靈讓出了一條路來。
夜杰少年心性,還有些貪玩兒,他騎在馬上,在下面大聲呼喊,“爹、娘、大哥、大嫂……”一路地叫下去,邊叫邊揮手,和靜靈一上一下的呼應得那叫一個默契。
唐文清要沉穩得多,他只是對樓上不斷地拱手示意著,看到花蝴蝶般在露臺上穿梭著的靜靈,對夜問心投去了一個詢問的眼神兒。
夜問心先是示意了一下夜楊氏的方向,又攤攤手顯示出自己的無奈,唐文清正點頭微笑表示他明白了,忽然,他呆住了。
原來,夜問心笑了。
不是往日里那種一閃即逝的抿嘴微笑,而是,大笑。
清脆的“咯咯”的笑聲,如同蹦跳的珍珠散落在玉盤上,又像叮咚的琴音短促地響起,就這么在所有了解夜問心的人都毫無防備的情況下,從露臺上灑落了下來。
夜問心看到,不僅唐文清和夜杰打扮得如同花孔雀一般,就連她的兩匹寶馬也被縛上了大大的綢緞花,簡直像拉磨的驢子,這還不算,兩人的身上、馬上都沾著一些未來得及拂去的帕子和絹花,五顏六色的,比戲臺還熱鬧。
夜問心還想起方才,她竟然和靜靈孩子氣的斗嘴,再加上受靜靈營造出來的這種歡樂氣氛所感染,只覺得今日這一切都好笑無比。
兩輩子加起來,夜問心都重沒做過無憂無慮的少女,上輩子是沒機會,這輩子是沒心情,她甚至都不懂得,真正的孩子和少女該是什么樣兒的,但今日,靜靈給了她答案,讓她見到了活生生的例子。
夜問心也想不起,上次她暢快地朗聲大笑是在什么時候了,似乎還是前輩子在親自帶領姐妹們在戰場上廝殺后,真的是太久遠了!
而當夜問心真的笑出來之后,她才發覺,原來,能這樣的去笑,感覺真的是很好、非常好!
唐文清感到嘈雜的背景中夜問心的笑聲如同天籟,那張在陽光下盛開的明媚笑臉勝過世間最美的花朵,他終于明白了那句詩的含義,“北方有佳人,一笑傾人城,再笑傾人國。”
在一刻,唐文清只覺得,為了這夜問心的一笑,讓他“傾城”、“傾國”又何妨?!他甚至甘愿傾盡一生,付出所有,只因,心之所愛便是世間最美,情之所屬就值得一切!
夜問心的笑與尋常女子不同,她生來霸氣,想哭就哭想笑就笑,更不會做出掩口等扭捏之態,所以看起來特別的暢快淋漓。
夜問心是笑得痛快了,可有人不痛快了,靜靈發現,不僅唐文清的眼中只剩下了夜問心,就連夜杰和其他夜家人的眼中也只剩下了夜問心一個人。
唐文清和夜杰兩個,甚至齊齊地勒住了馬,傻傻地看著,連帶著整個隊伍都不得不停了下來。
“不就笑了一下嗎,又不是什么大美女,至于嗎?”靜靈腹誹著,卻不敢說出來,不怕別的,就怕唐文清對她印象不好,她想了想,忽然大叫了起來,“啊呀,帕子不夠了!”
就這么一聲兒,果然成功地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靜靈身邊的宮女一邊把手中剩下不多的東西遞給靜靈,一邊毫不遲疑地拿出自己隨身所帶的帕子,抬手去摘頭上的絹花。
這樣的舉動立刻帶動了所有人,夜家的下人和女主人們都紛紛行動了起來,就連夜問心也漸漸止住了笑,抬起了手,可惜,夜問心的頭上沒戴絹花,她又伸手掏出了袖子中的帕子。
夜問心的帕子自然是不會交給靜靈去丟的,她揚起手臂貌似要親自丟給唐文清。
唐文清大喜過望,張開雙臂來接,誰知,半路上夜問心改了主意,在帕子未丟出去之前又收了回來,重新袖了起來。
唐文清露出大失所望的神色,夜問心卻抿嘴輕笑,微微側了臉,雙手擋在自己面前連連搖動,羞得脖子都紅了——她實在是做不來這么輕浮的舉動。
見夜問心小女兒態盡顯,這回輪到唐文清朗聲大笑,帶動得全都看到了這一幕的夜家人齊齊大笑出聲,夜問心的嬌羞樣子可是比她的笑聲更難得啊!
夜問心受不了了,轉身回了屋子,正好,宮中侍衛們在催促兩位狀元繼續前行,他們兩人就漸漸地走出了夜家露臺所在的范圍。
夜問心回去的時候,靜靈的東西又扔完了,勇毅只好將自己的隨身絲帕遞給靜靈,可就在勇毅轉身之際,她不期然瞥到了兩道陰郁的目光,正惡狠狠地盯著唐文清的背影。
勇毅愕然,可天時收回目光后和勇毅毫不相讓地對視,絲毫不在勇毅面前隱瞞他對唐文清的憎惡,就如同方才勇毅提醒他犯了誅九族的大罪時,他回答“恭候”一般,他時時處處都在表明,他的不在乎。
到底還是勇毅率先垂下了眼簾,默默地將帕子遞給了靜靈。
勇毅再抬頭時,發現天時已不見了蹤影,想來是跟著夜問心走了。
勇毅的耳邊,夜家人大聲地談笑著,夜楊氏說,“我們家閨女可算是長大了。”
喬氏說,“小妹以往也不是不懂得,不過女孩子家怕羞罷了。”
就連夜大牛都感嘆道,“見他們這樣,我這心里可是分外踏實啊!”他簡直說出了所有夜家人的心聲。
盡管天佑和衛國到處都在傳揚著唐文清和夜問心有婚約的事兒,夜問心也沒因此正面說過什么,可只有夜家人明白,自從夜問心說出那句“求娶者,斬!”之后,家里人沒一個敢過問夜問心的親事兒的,而這終究是夜家人心里的一個大疙瘩。
難道,他也喜歡夜家大小姐嗎?勇毅看著天時離開的方向,不禁有種不寒而栗的感覺,那可是唐文清啊,他瘋了嗎?又有點期待,或許,他能給自己帶來驚喜也說不定。
不,不,勇毅隨后又將這種想法兒死死地壓了下去,她不該不顧天時的安危這樣去期盼,可就算她沒這種期望,有些事就不會發生了嗎?
一時間,勇毅感到心亂如麻。
夜家人回到屋子里的時候,夜問心并未離開。
剛一進門靜靈便說,“宮中還要賜宴的,我得趕緊回去了。”她今天也算乘興而來盡興而歸了,不過,這并不等于她就忘了在夜問心面前吃的虧,她打算回去好好地跟衛王告上一狀。
靜靈說完就走,勇毅跟眾人打了個招呼,也緊跟著靜靈走了。
夜楊氏看著她們的背影,微微搖頭,“這兩個孩子……”
夜問心卻接了一句,“原本是我錯了,靜靈這樣,自有她的可愛之處。”她沒提勇毅。
夜楊氏大喜過望,又不知怎么夸贊夜問心,憋了半天憋出來一句,“他們有王上賜宴,今日我也賜宴,咱就在這里用午飯吧!”早飯用的早了,而且這時候打馬游街還沒結束,車馬還是不好走。
這下子,大家都笑了起來。
打馬游街兩天之后,是夜杰答應的宴請諸位同科的日子,也成了夜楊氏大宴十日的頭一日。
本來高中之后,首先宴請和答謝的該是恩師,可唐文清和夜杰的師傅,都是夜問心這個自家人,又不好對外宣揚,所以就免了,請同年倒也應景。
在唐文清的建議下,夜杰不僅請了那天說好的三十九位進士,還請了很多舉子和沒資格參加殿試的進士,包括和三兄弟交過手的那些,林林總總地算起來,發了有五十多張帖子出去。
“估摸著得來一百多人。”夜杰對夜楊氏和喬氏說,“有些沒當面請、也沒接到帖子的,聽說了消息后也會來,”嘻嘻一笑,“誰讓咱家的府邸有名氣呢!”
“請,都請!”夜楊氏豪氣地一揮手。
宴客地點設在了夜杰住的翠竹亭,因為夜家有四個人參加了這次科舉,請的也是四個人熟識的客人,所以,要四人一起待客,旁人也就罷了,夜杰特地抓住唐文清說,“你若躲懶,我便去小妹那里告狀!”
唐文清一臉苦相地點了點頭,他倒是真不喜歡這種場合,不過,這件事是大事,接下來在衛國的生活中,無論是夜家還是朗乾門都需要很多人手,他也只得忍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