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國向百姓征召馬匹是看人給價的,有權勢需要忌諱的就多給點,平民百姓就少給點,高興了就給銀子,不高興了塞點宮中用不完的貴重絲綢什么的,以物易物,總之最多也不會超過馬匹原本價格的一半兒,少的恐怕連十分之一都不到。
衛國這么做已經有些年頭了,之所以沒引起民憤的原因,是因為無論在哪個國家,馬匹本身都是奢侈品,即使像衛國這樣相對富裕的國家,占全國總人口數量百分之八十以上的人也都買不起,對真正的老百姓影響并不大。
現在衛國境內能乘得上單馬拉的馬車的,基本上都是王公貴族和高官,比如:勇毅、靜靈、太傅、隋志之流,官位低的官員為了表示他們的忠君愛國,有錢也不敢用馬,追求速度的用騾子拉馬車,喜歡舒適的乘人力轎子。
此外,還有一種人,他們不乘馬車,卻喜歡騎馬,那就是大的江湖門派中有一定地位的俠客,他們往往不帶仆從,不需要車子,而且衛王也不敢惹他們,朗乾門中一些明堂的堂主,就是這樣的。
而夜府的車馬,絕對是整個衛國中的獨一份。
夜問心酷愛她前一世沒見過的四輪馬車,出行必須用它,給家人置辦的也都是。四輪馬車大,一匹馬根本就拉不起來,兩匹馬可以,但不能跑到速度的極限,也不能拉太重的東西,四匹馬拉四輪車那是非常好的,現在夜家的車馬配置,除了夜問心都是這樣的。
夜問心那輛特制的馬車特別大、特別重,速度也可以更快,所以她用六匹馬,至于用的是六匹寶馬,那純屬夜問心的個人“愛好”了,而非必須。
本來夜問心還想給所有夜家人都弄上六匹馬拉的大四輪馬車來著,可她遇到了一個銀子解決不了的問題:車夫不好找。
四匹馬拉的車就很不好趕了,以往六匹馬拉的車,就算朗乾門中,也只有地利能趕得好,畢竟,宗門不是專門培養車夫的地方,后來好不容易找到了兩個,夜問心又看不上人家,嫌人家年紀大,長得也不好看,最主要的是還不會武功。
好歹用了兩、三年的時間,朗乾門內才培養出來幾名既會趕車,又符合夜問心要求的車夫,可等到夜問心說要給家人換車馬時,夜楊氏一句話就給否了,“又不用逃難了,跑那么快干什么?那樣的車坐著都迷糊,我不換,現在這樣就很好!”
夜楊氏不換,旁人哪好越過她去,所以現在夜家只有夜問心用六馬的車,旁人還是四馬。
饒是如此,夜家的車馬現在也已成為衛都乃至衛國的一景:四匹馬車=夜府人,六匹馬車=夜大小姐,這已成了所有人眼中的共識,不知道這個的會被嗤笑為沒見識。
因此,夜楊氏今日才會想到這個問題。
夜楊氏和唐文清話音剛落,夜問心就開口說,“從我車上卸下來兩匹馬給他們游街用吧!”
唐文清如此高調地出仕,是為了給唐家看的吧,夜問心想,心中因唐文清而產生了不可遏制的酸楚,仿佛透過重重的時光,看到了當年尚且年幼的自己,那么,就讓他的風頭出得大些,再大些吧!
“呵呵,那感情好,”聽了夜問心的話,夜楊氏立刻接口,“就這么說定了!”生怕夜問心反悔,要知道,夜問心那種東西不與人共用的怪癖可是很著名的。
“還有這些,是給文清預備的明日要穿的衣裳。”夜楊氏讓丫鬟端過來兩個大大的托盤,從里面拿出來從里到外的一件件衣裳,在唐文清身上比著。
唐文清的臉和眼眶都微微泛紅,他不是感動于這些精致華美的衣裳,而是珍惜夜楊氏的這份心——衣裳哪能立刻就預備出來,定是聽說了他們要參加科考,夜楊氏和喬氏就開始細心準備了,這么大的府邸,剛剛搬到這里有多少家事要忙,可她們還是沒忘了這一點點小事!
夜問心也沒阻止,而是在一旁細細地看著,雖然覺得俗艷無比,最后還是對夜楊氏說,“我看著,甚好!”
夜楊氏聽后,又歡歡喜喜地如一陣風似的刮走了。
迎著初升的朝陽,馬下城的大街小巷中人潮涌動,爭相奔赴那條長長的城內主要干道,生怕去晚了就占不到好位置了。
主道一側的一家豪華酒樓中,喬氏正在舒適的床榻上安睡,夜英在一旁靜靜地看書。
怕人多路不好走,今日天還沒亮,夜楊氏就讓全家人出發了,到了這里后,因起得早了,喬氏就又小睡了一下,好在,唐文清包下了整層樓,空余的房間有不少。
太陽越升越高,路兩邊已是人滿為患,就在這時,樓梯口處響起了一陣嘈雜聲。
“你們到底認不認識我們是誰啊?看你有幾條狗命敢攔我!”靜靈怒氣沖沖地往樓上沖,“說什么早就包下了,昨日父王才欽點的狀元,難道還有誰沒下場考,就知道能得頭三名?!”
“誒呦,兩位公主,還真有這樣的人家,這不,人家就真得上了,還是兩位狀元!”酒樓掌柜的賠著笑臉兒說,心中暗爽,他這間酒樓雖然也是朗乾門的堂口,卻是暗堂,平日里就因此受了不少這些達官貴人的閑氣,今日好歹揚眉吐氣了一回。
靜靈聽了這話,果然腳下步子一頓,掌柜的雖沒明說,可包下整層樓的除了夜家,已再無旁人了。
勇毅拉了靜靈一把,“走吧,我們去二樓是一樣的。”
這家酒樓是馬下城中為數不多的三層樓之一,也是這條街上唯一的一幢三層建筑,而且還靠近路邊,可以說是看狀元最好的位置了。
“那怎么能一樣呢!”靜靈嘟著嘴巴,大聲地叫,又問掌柜的,“你這樓上有幾間上房啊?”
掌柜的說,“六間。”
“那夜府都請了些什么人啊?”靜靈又問,心中已是惱了,為什么就不請她呢?
“未曾有客,都是夜府的自家人。”掌柜的老老實實地說,這種事是瞞不住的。
“哎呀,那讓他們給我們讓出來一間,不就完了嗎?”靜靈說的每一句話都很大聲,她的目的無非就是引出夜家人來,然后請她們上去。
靜靈的目的達到了,只可惜,她的運氣不太好,因為最先出來的是夜問心,平常日子里,這些瑣事都是唐文清處理的,唐文清不在的話,還有夜杰。
靜靈說第一句話的時候,夜問心就聽到了,她習慣性地置之不理,直到天時問,“大小姐,可要屬下去趕她們走?”
夜問心這才想起來,今日唐文清和夜杰都不在,她站身來,“不用,還是我去吧。”派個下人去打發公主著實有些過份,夜家畢竟要久居馬下,所以夜問心打算讓一步。
“夜家今日不見客,兩位請回吧。”夜問心站在樓梯口處,居高臨下地看著勇毅和靜靈說,語氣和表情都很平靜,這已經她能做到的最大限度的讓步了,這也是她第一次和這兩位講話。
可看在靜靈和勇毅的眼中,夜問心居然連個禮都不見,還用如同打發下人般的語氣對她們說這么冷冰冰的話,簡直就是對她們的奇恥大辱!
“她憑什么?她到底憑什么?就憑唐文清對她的喜愛嗎?就靠朗乾門的勢力嗎?簡直是豈有此理!”靜靈和勇毅心想,都齊齊地怒了。
她們交換了一個眼神兒后,靜靈率先開口問,“你明明知道本宮是誰,為何不給本宮施禮?你眼中還有沒有王室?”
夜問心還是那副表情,淡淡地回答了靜靈兩個字,“沒有。”
這樣的囂張,讓靜靈呆住,勇毅卻若有所思。
夜問心接著說,“兩位畢竟是年輕女子,又是公主之尊,想來就無需我讓人‘送’二位離開了吧?”
“你,你……”靜靈氣得伸出了手,指向夜問心,可她的手剛抬到半路,就聽到“啪”地一聲脆響,她的手已被打落了下來,而她根本就沒看清楚到底是誰動的手。
看著被打得通紅的手背,靜靈的眼淚一雙一對地掉了下來,“大膽!什么人竟敢打本宮?給我拿下!”她長這么大,還是頭一次受這樣的委屈。
隨著靜靈一聲令下,宮中的護衛馬上沖了過來,然后……他們連兵器都還沒來得及拿出來,就全倒在地上爬不起來了——夜家自然也是帶了護衛的,沒得到主子的命令,他們對公主是不敢動的,可是宮中護衛,那不就是打著出氣的嘛!
“是我。”靜靈的話還沒說完,天時便應聲道。
靜靈和勇毅都驚訝地瞪大了眼睛,因為天時承認的太快了,表情也太平靜了,原來不僅夜問心囂張,就連她身邊的人也是如此。
靜靈傻傻地問夜問心,“不是你嗎?”她還在天真地以為,夜問心是做了卻不敢承認。
夜問心被靜靈的樣子給氣樂了,“小事兒上,我不習慣自己動手的。”
靜靈和勇毅今日算是長見識了,原來,打一位公主,對夜家大小姐來說,只是一件不值得出手的小事兒!
勇毅看著天時,遲疑地道,“對王室大不敬,是滅九族的大罪。”
勇毅這并不是威脅天時,而是在為天時感到擔心,她并非第一次見到天時,對天時的印象很不錯,雖然這是她第一次對天時講話,卻絕不是第一次表達她的善意與關切,無論是以她尊貴的地位,還是她未婚女子的身份來說,這樣的示好,已是相當主動的了。
夜問心看了看勇毅和天時,心頭微動:這兩個人倒是蠻般配的,只可惜,他們之間隔著太多的恩仇,不過,天時似乎并沒有復立齊國的意思,而且,就現在天時的實力來講,若無強者相助,他也謀不了衛國,那么兩人還是有可能在一起的。
等等,夜問心心思電轉,想起兩次見到的勇毅和靜靈相處的情景,又有了一個新的念頭:既然唐文清三番五次地說不想要衛國,那么天時和勇毅聯手的話,現在的衛王是敵不過的,倘若天時能懂事一點兒,那么看在獨秀和小睿親王的面子上,夜問心倒是不介意幫他們一把。
可惜,天時對勇毅的友善并不領情,他聽了勇毅的勸告后,冷冷地回答,“恭候!”他的九族早就被勇毅的老爹殺完了。
見兩人還呆若木雞地站著,天時不耐煩了,“請二位……”
“呀呀呀,這是怎么了?”天時的話被夜楊氏的大嗓門給打斷了,天時只好退到了一邊。
“那個,心兒啊,今兒是文清和三郎的好日子,你看是不是……”夜楊氏掃了一眼在地上橫七豎八倒著的王宮侍衛,就對夜問心賠笑。
靜靈和勇毅在這么還不到一刻鐘的功夫兒里,見到的稀奇事實在是太多了,這種情形下,夜楊氏不是該先給她們賠禮的嗎?怎么反倒安慰起夜問心來了?平常日子里,看這位夜夫人對她們也是挺好的啊,怎么一遇到夜問心,就變了態度呢?
她們又怎會知曉,夜楊氏這樣還真是為了她們好,免得她們死在夜問心手上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
夜問心不忍讓夜楊氏為難,先對夜楊氏點點頭,“娘,我知道了。”又轉頭問靜靈,“你們不是在王城樓子上看完了嗎?又跑這兒干什么來了?”夜問心能這么多問一句,已是看在夜楊氏的面子上了。
“看完了還想再看啊,這么好看的狀元郎可是頭一次見到的!”靜靈說這話原本是想氣氣夜問心的,她依然認為夜問心之所以這么跋扈,是仰仗唐文清的,可她一時嘴快就忘了,狀元郎可是有兩位的。
結果,一聽這話,夜楊氏先“呵呵”地笑了起來,就連夜問心的嘴角都翹了起來——誰不愛聽好話啊?
靜靈氣惱,又不好改口,連忙又加上一句,“我們這叫與民同樂!”依舊擺出了高高在上的姿態。
夜問心回敬道,“我看你們是擾民為樂!”這就純粹是在斗嘴取樂了。
“哪有你這么不知禮的!”靜靈大叫,不過這次好歹是受了教訓沒敢用手指去指夜問心。
“原來做趕不走的賴皮客人才算是講禮數,衛國的宮廷教導就是這么教你的?!”夜問心譏諷地看著靜靈。
“哇——”這回靜靈徹底地哭了出來,抱著勇毅的胳膊喊,“姑姑,姑姑,你看她!”自己的身份人家根本不在乎,打也打不過,說又說不過,靜靈實在是沒辦法了。
夜楊氏面露不忍。
夜問心覺得很頭疼,“除了哭和求助旁人,你還會什么?!信不信你再哭,我就把你扔出去?!”
“別,別……”夜楊氏趕緊上前,問靜靈,“你倒是要怎么著?”一副哄孩子的姿態。
靜靈可下找到了臺階,“我不過是,想借間屋子看狀元……”她真的是非常委屈。
“好好,你別哭了,那個……”夜楊氏一邊勸著靜靈,又回頭去看夜問心。
夜問心一甩袖子,對夜楊氏說,“隨你吧!”轉身先回了自己的那間屋子。
夜楊氏一出來,夜問心就知道,今兒靜靈是趕不走了,不過,她還是要給靜靈,尤其是旁邊一直拿靜靈當槍使的勇毅看看,夜家,不是她們能招惹得起的!
“好了,那就別哭了,快點來吧!”夜楊氏勸著靜靈。
勇毅也拉了靜靈一下兒,口里卻對夜楊氏說,“多謝夜夫人好意,可是鬧成這樣兒……”她不知該怎么接下去,因為直到現在夜楊氏的臉上也絲毫沒有因得罪了兩位公主而產生的惶恐,想起剛才夜問心所說的那句“眼中沒有王室”的話,勇毅就覺得心底發寒,很想立刻離開。
靜靈的性格卻是奇葩得很,她軟軟地哀求勇毅,“姑姑,我還是想看!”有什么想法,全都寫在了她的那張臉上。
勇毅只好對夜楊氏改口,“那就勞煩夜夫人了。”帶著靜靈跟著夜楊氏上樓。
一邊走,夜楊氏一邊苦口婆心地勸著靜靈,“我們家這閨女,哪兒都好,就是脾氣不好,不過呢,她慣是個不理人的,今后只要你們見面躲著她,別惹惱了她,她就不會把你們怎么樣的。”
“什么?!”這樣的勸告讓靜靈感到啼笑皆非,“她這么目中無人,你應該好好管教她才對,不然的話,很容易給家里惹來災禍的!”
夜楊氏見靜靈油鹽不進,只好反過來對勇毅說,“你是長輩,又好歹大著她三、兩歲,看著也是個精明的,回頭可得好好告訴她,什么人才是惹不起的。”
勇毅點了點頭,心里的念頭轉得更快了。
這時,她們三人已進了屋子,這間屋子是這家酒樓的天字一號房,是最大最豪華的,更重要的是,這間屋子里有一個寬敞的露臺,很適合看街上的景致,因為天氣冷,現在露臺已用拉門嚴嚴實實地隔開了,連街上的喧囂聲都聽得不那么真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