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成這個小小動作的同時，唐文清的眼睛已經睜開了，只是，他的內室中什么都沒有。

唐文清疑惑地皺了皺眉——是他的幻覺嗎？為什么他剛剛覺得心兒就站在他的面前，還……

一樓花廳中，夜問心已重新坐到飯桌前，只是她的胸膛中，心跳如鼓，剛剛她已經將她的輕功運用到了極致，真正做到了“眨眼間不見”的地步，但，輕功是這么用的嗎？她堂堂女皇，怎么就到了用武功去輕薄男子的地步？這分明是采花賊的行徑啊！

她到底跑到唐文清的房間中干什么去了，為什么直到現在，她才會想到這個問題？不，她想過的。

今日午膳時，她對唐文清隱晦地透露出前塵往事后，心中已隱隱有了不安，她時刻關注著樓下唐文清臥房中的動靜，知道他一直不曾離府，心中本來是有稍許安慰的，直到唐文清不肯下樓用膳，她才變得又氣惱又傷心，還帶著些許委屈。

換做以往，她會不動聲色地將這些情緒壓下，可她現在已覺得這么做的種種不妥當之處，表面上看，這些年的相處下來，一直都是她在教導唐文清，可實際上，唐文清又豈不是在用他的一言一行在引導著她？！

只不過，唐文清的這種引導是春風化雨式的潛移默化，這才讓她既能接受，又不感到為難。所以，她今日才去找他，想表達出自己心中的感受，卻沒想到會發生這樣的事。

朗乾在位時后|宮秀子何止三千？再加上她一直和君父鬧脾氣，不，主要是她對林朗情根深種，以至于那些男子往往因情動難以自控，在她的面前做出種種丑態。

有過幾十年這樣的經驗的夜問心，當然明白唐文清剛才的那副樣子到底是怎么了，可最奇怪的是，她的心底并不感到厭惡，而是產生了小小的憐惜——唐文清，已經十七歲了啊！

輕捻了一下剛才捏過唐文清耳垂的兩根手指，那上面似乎還殘存著唐文清的體溫，這讓夜問心的心又不爭氣地猛跳了一下，她這是怎么了？一絲紅暈爬上了夜問心的雙頰，她掩飾地端起桌上的湯盅狠狠地喝下了一大口，卻被燙得直咧嘴，差點兒失了儀態。

不過，這樣的痛楚，也讓夜問心一下子便冷靜了下來。

身為女子，做任何事都要有擔當，可她怎么越活越回去了？莫說她這一世因對夜楊氏的承諾，必須完成傳下子嗣的責任，就算她是無意之舉，那么既然做了，就該有勇氣去面對！

擱下湯碗時，夜問心表面看起來已面色如常，她不動聲色地獨自用過晚膳后，就上了樓。

因為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唐文清在床上再也無法躺下去了，可等他梳洗、更衣完畢下樓時，用膳的花廳里已是人去桌空。

“公子，可要現在預備晚膳？”下人問。

唐文清實在沒什么胃口，擺了擺手道，“等我想用的時候再傳吧。”說完正想上樓，卻見穿戴打扮停當的夜問心施施然走下樓來。

“心兒，”唐文清看了眼窗外已有些黯沉的天空，“你要去哪里？”皺眉的同時，心中不免有點緊張，他畢竟還沒走出中午兩人所談之事的陰影。

夜問心看了唐文清一眼，“逛逛。”

這就是不想說了，唐文清想，微微垂下頭，“哦。”

可夜問心緊接著來了一句，“可愿同往？”

唐文清難以置信地抬起頭來，雙眼熠熠生輝，“那么，稍待片刻。”腳步雀躍地奔上樓去。

夜問心不由莞爾，原來，只要她想，打破他的愁緒，竟然是如此容易。

衛國和其他地處偏南的國家一樣，因一年中有多半時間午時天氣炎熱，故而夜市最為繁華，夜問心惦記著唐文清沒用晚膳，直接找了家極為豪華的酒樓，而且，并不上樓，只在坐在大廳之中，邊飲茶欣賞歌舞，邊看著唐文清大快朵頤，兩人渡過了一個非常美好的夜晚。

月上柳梢，兩人回府，快走到他們居住的主樓時，唐文清輕輕地牽起了夜問心的手，“心兒，我好怕。”嗓音如腳下脈脈流水，有說不出的纏綿與動聽。

夜問心今晚的一系列表現，讓唐文清明白，在他房間里發生的那一切，并不是他的幻覺，夜問心對他是有感情的，既然如此，他必須找住這個難得的珍貴機會，不能讓對他來說最重要的事，就這么一直吊著，這種滋味，實在是太令人難受了！

夜問心輕嘆，“你還有什么可怕的？”難道她的表現，他還不懂？

“怕如秀姐姐那般。”唐文清這句話，說得低沉而嚴肅，他是真的擔心，小睿親王的故事，已成了他心中揮之不去的陰影，若不是夜問心今晚如此體貼，他甚至不敢將這種擔憂說出來，以免驚擾了夜問心。

夜問心腳步頓住，“我說了不會害己誤人。”

唐文清停下了腳步，橫身擋住了夜問心的去路，“人若自誤，是不是就怪不得旁人？”已隱隱間帶上了火氣和傷心，說來說去，夜問心還是不肯給他一個明確的答復，天時不知夜問心兩世為人的秘密，他卻知道，所以，從心智上來說，夜問心需要的并不是等待！

夜問心也惱了，唐文清以往真的不是這么不知深淺的人，可想到自己曾對他做過的事，又有些慚愧，再說，今日原本就是自己率先挑起了這個話題，罷了，她也不是優柔寡斷的人，有些誓言，無論是藏在心里，還是訴諸于口，她都不會改變，“過罷及笄禮，我便給你一個交待，如何？”

唐文清立刻笑了，如漫天繁星璀璨無比，“好！”

夜問心忽然有種被算計了的感覺，但，算了，就這樣吧！夜問心甩開唐文清的手，率先回了主樓，只留下唐文清一個人，還站在原地傻笑——夜問心一言九鼎，他簡直不敢相信，就這樣得到了她如此寶貴的承諾！

前塵往事又如何？唐文清仰望夜空，這一世，心兒，是他的！

家宅已寧，唐文清做起事來，效率奇高，于是，在拜訪朗乾門堂口十余日后，穆子楚就以黃金萬兩的價格從仁和手里換回了厚厚的一疊紙，打開一看，發現那是一套陣法。

時至今日，夜問心創立朗乾門已有四年半，其中她親自打理三年，唐文清接手一年半，而朗乾門從創立之初的門人不足兩千，高階弟子一百多人，到如今的門人近八千，高階弟子五千余人，發展可謂神速，需要說明的一點是，在這當中，夜問心還提高對了高階弟子的要求，不然的話，如今的八千門人，個個都是高階弟子。

“絕”劍共有四種變化，七十二招式，以往在絕劍宗，只要融會貫通了其中的一種變化，十八個招式，就可成為高階弟子，行走江湖，其他三種變化以及招式，可專門練熟其中的若干招式后用做出其不意的殺招。

但在現在的朗乾門中，必須融會貫通兩種變化，三十六種招式，才可稱為高階弟子，亦是最低等的——三等朗乾衛。

由此可見，夜問心和唐文清，為朗乾門、為絕這種武功做出了何等樣的貢獻，可以說，他們兩個用這短短的時間，做到了老宗主和小睿親王幾十年都不曾做到的成績，朗乾門上下對夜問心和唐文清的崇敬和愛戴，獨秀等三人對宗門和他們二人發自內心的敬服，絕對不是毫無緣由的。

而夜問心快速提高門人武功的法寶，就是這套專門為絕這種武功而設計出的陣法。

這套陣法分為四人陣、十六人陣、三十二人陣和四十人陣四種，不過，穆子楚很快就看出，其實這套陣法的人數，理論上可以無限制的擴大。

之所以是理論上的，是因為陣法本身的變化就很玄妙，對組成此陣的人武功要求又高，各組之間的配合還必須相當純熟，種種原因造成了這樣的隊伍人數不可能多——原本夜問心創立這陣法就是給門人弟子們練習用的，而不是行軍打仗。

“我難道又被唐文清這廝給騙了？”穆子楚翻過來掉過去地看這些陣圖，“不對啊，怎么看，這玩意都能用到行軍上的，不然的話，他絕對不敢收我那么多的銀子。”

雖然只是幾次交易，穆子楚也不得不承認，朗乾門的“貨物”盡管貴得要死，但卻真的是物有所值，也難怪朗乾門自成立以來，生意這么好，發展得這么快，而這十分符合夜問心和唐文清的為人準則：君子愛財取之有道！

于是，穆子楚又坐了下來，細細地看起陣圖來。

每種陣圖都將分為“甲、乙、丙、丁”四組，這是根據“絕”的四種使用方法來訂下的，不過，這四組人的攻擊，穆子楚手指輕敲桌面，自言自語，“也可以看成是用四種不同的方式進攻，甲組單手長劍是正面攻擊，乙組雙手短劍專門攻擊下盤，丙組單手短劍近身搏斗走的背面攻擊，丁組離手劍嗎，其實這才是最大的殺招，講究的是靈巧補位和出其不意地刺殺！”

用這樣的方法練劍，在掌握一種劍術的同時，還要兼顧其他三種劍法，以便達到相互間配合默契的程度，于是在陣法不斷完善的過程中，不僅自己這一組的招式愈加精奇，對其他的招式也逐漸從陌生到熟悉直到無比了解，等到再去練習時自然會取得事半功倍的效果。

而且，朗乾門還規定，這種陣法每到一年就要換組，這樣一來雖然換了位置和兵器使用方法，反倒更加有利于對所有招式的理解，還是對以往招式的一種復習。

所以，四年的循環下來，除了少數被淘汰的資質過差的人外，有七成的弟子能順利成為四種劍術熟練運用的一等朗乾衛。

“配合啊，真的很重要！”穆子楚感嘆了一句后，眼睛忽然一亮，假如把這些用在軍隊上，那么他就可以摒棄絕劍宗的獨門武功，只取陣法走位了！立時，穆子楚面前的陣法圖上，出現了金戈鐵馬。

這套由夜問心獨創，唐文清改進的陣法，不僅練就了江湖上聲明顯赫的門派絕劍宗，還被穆子楚發揚光大，練成了一支絕世奇兵，又因其人數可多可少，作戰之時更為方便，而且只要陣法練熟，對陣之時無需特別的將令來調動，其威力和靈活性更甚“十方絕殺陣”，從而在近千年的時光中打遍整片大陸無敵手。

這邊穆子楚為了他得到的“寶物”雀躍不止，那邊，唐文清拍打著手中的銀票，正向夜問心表功，“看，穆子楚送來的。”

夜問心輕笑，“你指使他給你練兵，還騙他的銀子，總有一天，他想通了，會氣得發瘋的！”前些日子里唐文清畫圖，她看到了，不過出于對唐文清的信任，她根本連問都沒問，想來這種不傳之秘，唐文清不會輕易示人，原來是賣給了穆子楚，唐文清的用心便也一目了然了。

“不然，他也許是愿打愿挨呢！”唐文清老神在在地說，“再說，即便我不要他的這些銀子，他也是恨極了我的，出手便沒留情！”夜問心已不插手朗乾門的事了，消息自然不如他靈通，穆子楚給他制造的麻煩，現在已在衛國漸漸地傳開了。

夜問心放下手中書卷，“你想謀了這衛國？”穆子楚的手段，唐文清自然有法子破解，現在唐文清還要出售陣法，那定然是另有所圖。

“不會，”唐文清搖頭，“你都說了不愿再做帝王，可見這帝王不是好做的，我才懶得費力，不過，我們總要有自保的能力。”

夜問心笑了笑，“辛苦你了。”不要帝王之名，卻要有帝王之力，享帝王之權，這樣的事，夜問心都沒把握能做好，可為了她，唐文清卻在日日去做，無非是怕她受委屈罷了，不然，按照唐文清那種閑云野鶴的性子，對生活的要求其實并不高，擁有一個朗乾門足矣。

“好說，好說。”唐文清笑吟吟地回望著夜問心，他一點不怕夜問心承他的情，因為她回報得起，他的情就是要讓她知道，在這世間，他唯一貪圖的也就是她的“回報”，真正想謀的也就是她這個妻。

夜問心一哂，不再搭理唐文清，她現在發現唐文清的臉皮越來越厚了，所以每當遇到相關問題時，她還是保持沉默的好，免得一不留神就被他在口舌上占了便宜，偏又不值得發作。

唐文清看了看夜問心微泛粉意的俏臉，嘴角含笑，悠然地走出門去。

看著唐文清的背影，夜問心臉上的笑容卻漸漸地消散，距離唐文清報名科考，已過去了半月有余，他的衛國人身份定是早已被確定了，可無論是衛國王宮還是唐家，都如石沉大海，不見對此有一絲反應。

衛王也就罷了，夜問心對衛王這種所謂的“帝王心術”是相當了解的，對衛王現在的心情她能猜到八九不離十，可是，唐家呢？

唐家如此的冷漠，唐文清又會是怎樣的心情？看到唐文清每日無事人般淡淡的笑著，夜問心的心里就會不由生出幾許的酸澀之感。

頭場科舉已正式開始，因唐文清免試無需下場，夜家就在武舉場地專門包了看臺，只要有夜家三兄弟的比試，就會到場觀看，而這也是夜家人第一次正式在衛國亮相，自然吸引了很多人的目光，一時間上前攀談的人如過江之鯽。

唐文清告訴夜楊氏，只要她愿意，便可隨意交往，還給夜楊氏出主意，每到夜家兄弟贏了一場時，就派人給場外觀眾散錢，還會贈與對手“壓驚銀子”，即便是輸了，也不要表現出氣惱，依然會給對方送上“答謝銀子”。

夜楊氏欣欣然照辦，結果這一場武舉下來，夜家的名氣如日中天，很多人攜家帶口而來，并不是為了看武舉人，只是為了看看夜家公子。

當然了，夜家三兄弟也不負眾望，都成功中舉，其中夜杰還中了“解元”，就是武舉人第一名，估計不出意外的話，下一輪“會元”非他莫屬了，至于能不能中“狀元”那得看王上的意思，看殿試能不能舉行。

夜英和夜武的成績都不是太好，連他們自己都說，估計下一輪會試，他們是過不了的。

不過，出乎大家意料的是，會試時他們在除了考校武功以外的陣法上都拿到了不錯的成績，得以順利過關，雖然沒進前二十名，沒有殿試的資格，也很讓夜楊氏等人喜出望外了。

二十日之后，第一輪鄉試結束，很多他郡的武舉人紛紛趕來，準備參加下一輪的會試，馬下城眼見著就熱鬧了幾分，當然了，也更利于各種消息傳播，朗乾門的生意好得不得了，穆子楚搞的小動作也借此機會散布得盡人皆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