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一進門,穆子楚就故意擺出一副惡狠狠的姿態,隨手抓了一個伙計說,“叫你們管事的出來,”又壓低了聲音,“別叫什么掌柜的給我應付差事,我知道你認得我,告訴你,最小也得是堂主!就憑我和唐文清那小子的關系,你也得給我找,不然的話,我告訴心兒,統統讓你們吃不了兜著走!”
伙計先是對穆子楚施了一禮,“小的見過王上,”這才做了個手勢,“王上請隨小的去后堂。”還不忘對旺福旺財投去一個同情的眼神兒,在旁的天佑人心里,念心王那就是“神”啊,可在他們這些和穆子楚相熟的朗乾門門人心中,這位念心王,怎么看怎么都有點不靠譜!
穆子楚搖著扇子,得意洋洋地對旺福旺財顯擺著,“怎么樣,寡人有面子吧?”
旺福旺財極有默契地把頭偏向兩邊,嘴角直抽抽,心中暗道,“你念心王要是有面子,還用得著把門主和大小姐的名諱都提個遍嗎?”朗乾門現在已徹底到了唐文清手上,所有朗乾門門人對夜問心的稱呼也一概換成了“大小姐”。
當然,絕大部分門人并不知道朗乾門其實是由夜問心所創,不過,感謝穆子楚和唐文清的聯手宣傳,如今沒有一個門人不知道這三個人之間的關系的!
穆子楚剛步入后堂正廳,就見從后堂之內滾出個大肉球來,再仔細一看,原來不是肉球,而是個長得如肉球般的人,穆子楚一見這個人,不由哈哈大笑起來,“哎呀,仁和大長老,真沒想到您老來佑都了,還親自現身接待我啊!”
朗乾門四大長老,穆子楚見過了三位,和獨秀感情尤其好,和天時是天然地不對路,地利那人就那樣兒,誰和地利都熟不起來,穆子楚能見到地利,并知道地利的身份,和朗乾門的關系就已屬不一般了。
這個仁和,是穆子楚頭一次見到,不過,就仁和這副形象,實在是太容易辨認了一些。
仁和笑得眉眼兒不見,“王上哪里話來,小的能得見王上風采,才是榮幸之至啊,秀兒對王上那是贊不絕口!”
“唉——”穆子楚長嘆一聲,“唐文清這個壞家伙,不僅自己走了,還把心兒給拐跑了,秀姐姐也被帶走了,我這顆心啊……”敢在朗乾門中這么公然說人家門主壞話的,穆子楚是獨一份兒,這和他的王上身份可一點關系都沒有,而且,每個聽到他如此說話的人,臉上都不由帶著幾分同情,不得不說,穆子楚這個人,還是很有個人魅力的。
仁和聽著穆子楚的抱怨,連連點頭,卻一言不發,不做任何評論,不缺禮數地親手給穆子楚倒茶,可見他是個人老成精的主兒。
穆子楚抱怨了一通后,只得說明了來意,“那個,仁和長老啊,我今日來是想打聽點事兒。”
仁和連忙從椅子上站了起來,遣了自己這方的下人,站在穆子楚的面前,垂首躬身,微微地側頭,將一邊的耳朵遞了過來,“您請問!眱扇碎g的距離不超過一尺半。
穆子楚打心眼兒里佩服這朗乾門上上下下的規矩,更深刻地意識到,仁和不愧為朗乾門主管對外經營的大長老,看人家這生意做的,已達到了只認銀子六親不認的境界。
“你說唐文清他帶著一大家子人去了衛國,還住在了睿親王府中,他這到底是想干什么?”穆子楚一刻沒停地問出了困擾了他好幾天的問題。
“哦!”仁和先是重重地點了點頭,表示他聽清楚了,接著,從寬大的袖子中伸出了一根白胖短小的手指,“黃金千兩!边@是這個問題的價格。
“什么?”穆子楚一下子就從椅子里蹦了起來,“你怎么不去搶?!”
仁和還是那副樣子,全身上下似乎連根頭發絲都沒動,可是,原本距離相當近的兩個人,卻在穆子楚如大的動作之下,還是不多不少保持著方才的距離,這份身手,簡直令人吃驚。
穆子楚叫嚷完了,也覺得有些無趣,他當然不差銀子,他就是沒想到竟然這么貴,他又坐了下來,對仁和示意道,“你說吧!边@種消息,他真就沒別的地方能打聽去,其實他來朗乾門問也是抱著試試看看的想法兒——到人家的宗門來問門主的隱私,這種主意還真就穆子楚能想得出來!
仁和等穆子楚坐下后,又恢復了他們之間的距離,這回穆子楚好歹是看清楚了,蓋住仁和腳面的袍角微微地動了那么一點。
不過,仁和可沒回答穆子楚的問題,而是從袖子里伸出了胖得如豬蹄兒般的兩只手,對在一起搓了搓,“嘿嘿……”
穆子楚嘆氣,搖頭,對著身邊的旺福一揮手,“付銀票!”
旺福數銀票的時候手微微打顫,沒辦法,他實在是太佩服自家這位長老了,別人都以為夜家從穆子楚身上得了不少好處,可只有他們這些近身侍候的人才知道,假如算銀錢帳的話,其實一直是穆子楚沾了夜家的光兒,平日里白吃白喝白住不算,就是人情來往送的禮品,也是夜家的比較貴重些,沒辦法啊,夜問心的眼界太高了,隨隨便便一出手,那可就是稀世珍寶啊!
再看看人家仁和長老,三言兩句間,就不動聲色地賺了這么一大票。
將銀票袖好后,仁和才開“金”口,“王上問的這事兒,它其實是有添頭的,畢竟王上和我們宗門的關系不同尋常,換做旁人那就不是銀子的事兒了,腦袋掉了,小的也不敢說!”
穆子楚氣樂了,“合著我花了銀子,還得承你的情兒?”
仁和連忙擺手,“這哪是小的敢私自做主的事兒啊!”
“哦——”穆子楚似笑非笑,“原來這都是唐文清安排好的,所以我得承他的情兒,我這人還真就是個倔脾氣,今兒這情兒我還就不承了!”他開始耍無賴了。
仁和的脾氣不是一般的好,連忙把銀票又遞了回來,“小的多嘴,請王上恕罪!”
穆子楚用扇子將那銀票又推了回去,“我沒說不問。
仁和點頭,“哦,小的愚鈍,王上是不想要那添頭!
穆子楚氣急敗壞,用扇子輕敲了一下仁和的肩頭,“少給我;觾,快說!”添頭他也想要,所以,不管他承認不承認,這個人情,他還是得承下。
仁和也不廢話了,“唐公子,本是衛國人,是唐氏世家庶出的公子,在這一輩中排行第五,唐公子此番不是出游而是歸國,如不出變故的話,唐公子將參加衛國今歲的科考!
別管穆子楚知不知道唐文清是朗乾門的門主,朗乾門人自己是絕對不會說他們的門主是誰的,所以宗門內對唐文清的稱呼是“主上”,對外則稱呼“唐公子”。
仁和輕柔的聲音落下之后,大大的正廳里靜可羅雀,穆子楚面沉如水——這個消息實在是太令他震驚了,而只有到了這種真有大事發生時,他身為智者的沉穩和帝王的威嚴,才表露無遺。
等了一會兒,穆子楚才聲音平緩地問,“添頭呢?”
仁和繼續說,“唐公子的高堂是唐氏在冊的貴妾,在離開天佑之前,唐公子曾親自去饒城鄉下接出高堂的靈柩,護送到了蓬萊閣號上,此去衛國,亦是扶靈返鄉。”
穆子楚聽后,臉色越發難看了,不過,只是須臾,他便面色如常地端起了桌上的茶碗兒,仿佛他根本就什么都沒聽到。
仁和不由心生敬佩,這位念心王小小年紀便有如此城府,時至今日,在仁和見過的人中,只有大小姐和門主能在念心王之上,天時已然是落了下成,怪不得大小姐、門主與念心王能成為好友,他們三人還真都是慧眼獨具!
以上的這兩條消息,對穆子楚來說不啻于晴空霹靂,第一條消息不僅大大出乎他的意料之外,還打了他個措手不及。
衛國和天佑之間的恩怨,哪可能就這么無聲無息地了解呢?!再次大戰已是不可避免之事,現在整片大陸都在關注著,而在這場戰爭中,唐文清做為一個極其敏感的因素,又怎能置身事外?!
可穆子楚萬萬沒想到,唐文清,竟然是衛國人,還要下場科考!這意味著,穆子楚和唐文清兩人的立場,已不可避免地站到了對立面兒上,穆子楚的頭已變得一個有三個大了!
原本,穆子楚預測唐文清的最后落腳之處是中原國,畢竟,唐文清在書院中時就與呂廷軒交好,這一次在潛龍城更是高調地展示了他們之間的友情。
到了那時,穆子楚統領天佑在南,唐文清駕馭中原在西,兩人精誠合作,衛國覆滅指日可待,天佑、中原兩國大仇得報后,再來個同窗好友坐地分贓……穆子楚只要想一想都能從睡夢中笑醒了。
可當唐文清入住睿親王府后,穆子楚開始隱隱地覺察到不對了,雖然表面上看,睿親王府是齊國舊臣民心中的圣地,與衛國依舊有仇怨,但唐文清還帶著夜家全家人啊,一個不慎,就容易造成終生的遺憾,尤其是衛國尚未落入囊中時,這一大家子人在衛國的日子可怎么過?!
僅僅是為了展示實力和示威嗎?無論夜問心還是唐文清,都不可能幼稚到了這種程度!
而現在,仁和的這第一條消息給穆子楚明確的答案,只是這個答案,將穆子楚的美夢變成了徹徹底底的噩夢!
再過半個月就是衛國的科考了,等到那個時候,不,可以說是現在,唐文清的身份就應該已被衛國得知了,過不了幾日,將會傳遍整個大陸,到了那時,真不知有多少人會因此而驚掉了下巴,更不知有多少人會等著看念心王騎虎難下的窘境,或者懷著幸災樂禍的心思隔岸觀火,巴不得在兩強相爭時,逮到個渾水摸魚的機會。
可也正是這幾天或者說半個月的時間,對穆子楚來講實在是太寶貴了,他完全可以利用這段日子,做好心理準備并想出對策,甚至改變天佑正在進行的兵馬調動,也可最大限度地減少天佑群臣因為這個消息而產生的種種動蕩,從這個角度來講,這一千兩黃金花得真是太值得了!
但,這還不是穆子楚今天最大的收獲,相比較于他買來的那條消息,那個仁和特地提醒他要承情的添頭,更為重要!
別人不知道,對唐文清知之甚深的穆子楚可是非常清楚:唐文清是一個至孝之人!
在沒對夜問心產生感情之前,唐文清今生最大的夢想就是讓他的娘親過上好日子,而在他的娘親離世之后,這成為了唐文清心中最大的痛和遺憾!
可現在,唐文清給他的母親遷墳了,還是用蓬萊閣號這艘天下聞名的船,風風光光地遷回去的!
這一方面是唐文清對喪母之痛的一絲安慰,最重要的一方面是,唐文清在宣告,他,將要在衛國長!這種長住不是幾年幾十年,甚至不是一輩子,而是子子孫孫生生世世!
再聯想到衛國還是朗乾門的宗門所在地,夜家人也是闔家遷徙,那么就說明,這個宣告和決定,不是唐文清一個人做出的,而是夜問心和唐文清兩個人聯手做出的!
這太令穆子楚難辦了,因為夜問心和唐文清已經把他們在天佑的“根”,給徹底地挖出來了,他們從今而后,和天佑再無瓜葛,與此同時,他們已和衛國,密不可分!
穆子楚放下手中的茶碗時,臉上已又恢復了剛進門時的嬉笑狀態,而仁和也又坐到回了椅子里,穆子楚伸出一根手指在仁和肉乎乎的肩膀上捅了捅,“仁和長老啊,我真是想不通,你這絕世武功到底是怎么練成的!”
穆子楚以往見過的習武之人中,還真就沒有這么胖的,大塊頭的倒是屢見不鮮,可人家那是魁梧啊,就算有個別中年以后發福的,也沒到仁和這種程度,據說,仁和可是從小就是個胖子,練功那么累,他怎么就沒瘦下來呢?竟然還越來越胖!
“嘿嘿,”仁和一笑,眼睛基本上就不見,只剩下腮邊兩團白花花的肉,“哪里有什么絕世?旁人不說,我們師姐弟三人中,頂數我最弱了,而且,”仁和提高了聲音,“秀兒可是說了,王上的武功那可是讓她大開眼界啊,就連大公子和三公子也對王上夸個不停,每每見面時提到那場大戰,饞得我哦……”仁和砸吧著嘴,一副口水都快要流下來的樣子,好像真的在說什么美食似的,配上他的身材容貌,別提多有喜感了!
而仁和這里說的“大公子和三公子”,指的自然就是曾和穆子楚在“佑都之變”中并肩作戰過的夜英和夜杰了。
這一句話,就讓感性的穆子楚紅了眼眶,那是他終生難以磨滅的美好回憶,尤其是在他聽說曾經的袍澤就要成為對手的現在,心中又怎能不百味陳雜呢?
“呵呵,”仁和假裝沒看到穆子楚的異樣,繼續笑著說,“我還想呢,什么時候能有機會向王上討教幾招呢!”
“哈哈哈……”這回,穆子楚可是真被仁和給逗笑了,他指著仁和說,“你這張嘴啊,還真夠奸猾的,怪不得能吃這么胖,我估摸著,你這賞銀也不少得吧!”
仁和的武功排名,還在獨秀和天時之上,也是朗乾門十大朗乾特衛之一,方才仁和說他在三個師姐弟中最弱,是把獨秀神出鬼沒的使毒的實力也算上了。
而穆子楚連一等朗乾衛都打不過,真實的對戰水平也就相當于三等朗乾衛,給仁和做弟子都不是最優秀的,現在仁和居然對穆子楚用上“討教”這樣的字眼兒,這個馬屁拍得實在是太夸張了,穆子楚才會有此一說。
“嘿嘿,”仁和又站了起來了,擺出了做生意時的樣子,在穆子楚的面前搓著手笑,“王上的賞銀,小的能拿到那是福氣!”
穆子楚眼珠一轉就明白了仁和的意思,不由開口問道,“仁和長老這是今日有空,想要指導我啊,不知要價幾何啊?”其實,穆子楚對絕劍宗的武功非常感興趣,旺福旺財平日里出手的機會極少,唯一的一次雨夜劫殺時,他又只顧得逃命和傷心了,哪有心情看人家武功?!
佑都之變中穆子楚還見識過地利和獨秀的武功,那真是只能用驚艷來形容了,而且當時也是亂得很吶!
尤其是穆子楚做了王上之后,人人都認為武功啥的,對一位王上來說,唯一的作用就是強身健體,平日里連敢和他用真刀真槍喂招的人都沒有,又哪知穆子楚還是少年心性,整日里為了這個可是憋悶壞了,經仁和這么一說,真是勾起了饞蟲。
仁和這次伸出了五根手指,“黃金五百兩,二十招,”還沒忘記補充,“用兵器,王上自管盡興!”這就是說,穆子楚不用留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