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鑼聲,守著那張弓的兵勇們俱是一震,等看清鳴鑼的人時,怒氣就來了,“誰家的孩子,敢到這里來搗亂,不要命了?”
朗乾順手揭了那張告示,沖他們抖了抖,“一百兩銀子?”
有個細心的兵勇問,“你家大人呢?”說不定是有人讓她來的,不然,這么小的鄉下女孩兒,不可能認識字,知道告示上的內容。
其余的人也想明白了,站在那土臺上,四下里看,果然有很多人正急匆匆地趕來。
朗乾也不和他們廢話了,吃力地將那張大弓放到了身前,看了眼足有百步遠的草靶,心中哀嘆,看來銀子真不是那么好賺的啊!
右腿微彎支地,腰腹用力,左腳蹬在弓背上,連個護手指的皮套都沒有,粗粗的箭桿她兩個手指頭根本就固定不住,朗乾索性用兩只手一起搭在了弓弦上,個子太矮,弓又拖在地上,那么就只能用仰角了,她心里想著,折腰回頭,根本就無暇注意此起彼伏的抽氣聲。
守弓的兵勇呆住了,圍觀的人群安靜了,每個人都一眼不眨地看著這個單薄瘦弱的女孩兒,看著這百年不遇的奇觀,耳邊聽著她用還無比稚嫩的聲音高喊道,“給我開——”
只見她小小的身體似一根柔韌無比的出鞘軟劍,手腳一起用力,形成了一個不可思議的姿勢,那張在土臺上放了半年,多少壯漢都拉不開的大弓,赫然間變成了一輪虛空的滿月。
弓,就這樣,被她拉開了。
夜家父子因為要尋人,走得就慢了些,被一些人隔在外圍,可當周圍的人群一靜之時,他們還是發現了異樣,抬頭看時,只見一支大箭“嗖——”地一下兒,飛上了半空。
“有人拉開了那張弓!贝罄稍G訥道,原本不大的聲音,被隨之而來的一陣歡呼給淹沒了。
“好——”
“射中了!”
“是紅心,射中了紅心!”
朗乾全身的力道一下子便被抽干了,只覺眼前一片模糊,控制不了的弓弦反抽了回來,即便隔著冬衣還是在她細嫩的背部,留下了深深的血痕,火辣辣的痛,她的腿和手臂都微微發顫,帶著這樣的身子她簡直就是個廢物。
邁過了那張弓,朗乾利落地抓起了那塊鋪在紅漆托盤上的綢布,包裹好那幾錠得之不易的大銀,這群蠢人,難道就不知道還有銀票這種東西嗎?
“這位壯士,不不,這位小姐……”剛從震驚中恢復過來的兵勇,有些語無倫次,“還請隨我們往城主府走一遭!
“怎么,反悔了?”朗乾矮矮的身體挺得筆直,面容一派凜冽,如果他們敢反悔,她不介意直接搶了這些銀子。
“不是,不是,”另一位兵勇急忙解釋,“是城主當初……”
話說到一半兒,只見那道小小的身影,就如同突然出現時那樣,輕盈地躍入了人群中,三下兩下便不見了蹤影,而飄蕩在空氣中的“不去”兩個字,才剛剛落下。
“真是好身手!”
“高人!”
“怪不得能拉得開這弓!”
人群中又是一陣喧嘩,兵勇中有那機靈的,忙說,“這也怪不得我們吧,這多人都看到了!逼溆嗟娜它c頭,松了口氣,急忙去城主那里報信。
雖然沒熱鬧可看了,可人群并沒立刻散去,方才驚鴻一瞥的場景給他們的沖擊實在是太大了,在紛紛的議論聲中,朗乾被他們越傳越神,就快要長出三頭六臂了。
“我看著,像五丫……”夜大郎的身量比夜大牛高些,剛才晃到了一眼,只是沒看分明。
“怎么可能!”夜大牛根本不信,“我們還是快去尋吧!”可到哪里去尋。肯﹃枬u漸拖長了兩人疲憊頹敗的身影,很有些悲苦的意味。
“等下城門就要關了,不管怎地總要給娘送個信,大不了明日一早,我們全家都進城來尋!贝罄蛇@樣的建議,讓夜大牛只能點頭。
兩人去了賣完皮貨后,寄放小推車的地方,掌柜的異乎尋常地熱情,“你們怎么才回來?”又問,“東西都買齊了,你家小丫頭可是等了不少時候!
“什么?”兩人拔腳就往后院跑,在他們原來放小推車的地方,停了一輛半新的青布馬車。
朗乾掀開車簾探出頭來,神情很是不悅,“不是說讓你們在原地等我的嗎?!”
夜大牛一步沖了過去,“爹怎么放心啊,你還這么小……”喉嚨已哽噎。
大郎在旁邊紅著臉訥訥道,“心下一急,就忘了。”
厚實的胸膛中,激烈的心跳參差不齊地響著,將夜大牛的恐慌和驚喜盡數傳遞過來,即使弄痛了背上的傷口,也讓朗乾怎么都狠不下心來推開他,朗乾想起了七年來,夜家人幾乎把大半的收入都用來為癡傻的五丫求醫問藥,為照顧她所付出的時間和精力更是多到難以計數,就是這樣,他們仍然把這個孩子疼得如珠如寶,一點厭棄都沒有。
“男人們啊,總是這般感情用事。”朗乾心中感嘆,似是給自己找到了接受夜大牛懷抱的借口,過了一會兒,等夜大牛的情緒稍稍平復了,朗乾才帶著掩飾說,“下不為例!把推車抬到馬車上來吧!”對夜大牛和夜大郎接下來的百般問詢,也多了幾分耐心。
直到趕著馬車出了城門,父子兩人猶似在夢中,終于反應過來的夜大牛說,“真的是五丫拉開了那張弓!”接著,他們暢快地哈哈大笑起來。
坐在車里的朗乾聽了,嘴角也不由微微彎起,而后叮囑道,“回去后,除了家里人,就不要亂講了!彼F在還沒把握保護好他們。
父子兩人百般保證的態度讓朗乾松了一口氣,并沒注意到,不過兩天的功夫,她就已經把他們稱為家里人了。
收拾了碗筷,一家人習慣性地圍坐在朗乾身旁,“明兒干什么?”不過十幾日的光景,夜家人不僅不再想著給朗乾求醫問藥了,還都習慣了聽從她的指派,一家之主的地位就這樣確立了下來。
屋子蓋好了,院墻壘起來了,院子里也墊上了大大小小的石板,不得不說,男人魁梧些還有好處的,朗乾心情愉悅地想,口里淡淡地說,“家里該添置些東西!
朗乾想列個采買單子,又想起他們都不識字,一時間有些躊躇。
三郎很有眼色地說,“我會畫,一樣能記下來!鄙洗芜M城沒帶他去,結果錯過了那么大的熱鬧,他心里像貓抓樣的難受,這些日子,他小心地看著小妹的臉色行事,這回怎么也要爭取到一次進城的機會。
可三郎這次到底還是沒進得了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