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幾日,圣駕回鸞,上山迎駕的是一個年輕太監。
“奴才魏良,給皇上請安,給丑……”“不必多禮,”鄭端打斷道,“起來說話。”這小太監鐘綰見過,從前總跟在魏文賢屁股后,亦步亦趨,性子沉穩怯懦,說話也謹慎,從不敢正視天顏。
“你師父呢?”鐘綰問,“他怎么沒來?”魏良雙腿發抖,極為難地望端帝的靴子,眼里蓄淚,隱忍道,“宮中事忙,師父有公務纏身,故派奴才前來接駕。”鐘綰不懷疑,點點頭說,“辛苦你了,魏良。”“奴才不敢居功,”魏良慌忙下跪,“圣上娘娘順遂安康,便是國家之幸。”鐘綰笑了笑,覺得這小太監嘴甜的很,轉而回房收拾行裝。
端帝目送她走遠,“你師父沒白栽培你,”鄭端道,“差事辦得不錯,回宮后自去內務府領賞。”“奴才不求賞賜,”魏良哽咽叩首,“只求圣上可憐可憐師父,他年歲大了,那些刑罰實在……不堪,水牢里又太過陰冷,他雙膝舊疾犯了,那是昔年為圣上征戰落下的傷……”“魏良,”端帝居高臨下,低頭看著他,口吻十分陰寒,“他罪有應得,這不是你該過問的。”“奴才……知罪。”“回宮后,通知內務府上下,著手準備封后大典,該做什么他們心里清楚,另外……”端帝眼色一凜,“孤不想再聽到‘廢妃’兩個字。”“是。”魏良猶豫著說,“柔妃娘娘在冷宮中,日日以淚洗面,常抱著枕頭自言自語,似乎得了失心之癥,可否請御醫查看?”“不必。”“是……”“罷了,”端帝吁了口氣,微微動容,“叫御醫看看也罷,你去安排。”“圣上放心。”“還有一事,”端帝道,“你派人先行回京,將翱鷹將軍府邸修葺一番,還照著昔年盛時的樣子修建即可。”“將軍舊例,倶不可少,務必要看上去繁榮如前。”尊嚴,臉面,為了她什么都不重要,端帝一樁樁盤算得深遠,卻獨獨忘了一件事,江山不易改,人性卻易變。
下山時洛風哭得像個淚人兒,抱著鐘綰大腿說什么也不讓她走,岳神醫沒法子,只能強摟著小徒弟,將他拖開去。
“要不你還是跟我回宮罷,”鐘綰心中不忍,“以后我天天給你講故事。”“我不要故事,”洛風放聲大哭,“我要你別走。”“不哭了,洛風。”“你記得回來,”小孩抽抽搭搭地說,“回來我娶你。”我娶你,等我長大,就娶你。
“送君千里,終須一別,”鐘綰蹲下身看著他的眼睛,揉了揉哭得通紅的大耳朵,“還會再見面的,一定會的,等你長大了,就來找我。”那一年,洛風九歲了,他永遠記得鐘綰的眼睛。
那雙眼睛靈動又漂亮,安靜看著別人的時候,竟有攝人心魂的力量。
她說等他長大,說還會再見面,于是他就默默卯足了勁兒,努力長大,像一株拼命拔節的小樹苗。
他盼啊盼,盼著長大了就去找她,找到她了,就告訴她心里的一句藏了很久的話。
他把那句話把那當成一個誓言,穩妥地存放在心里,一存就是許多年。
送君千里外,終須有別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