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夜，藥廬外支起一盞通紅的燈籠，鐘綰夾在鄭端和啞巴中間，艱辛地往回走，洛風挑著小燈朝她撇了撇嘴。

鄭端面色十分疲憊，左手握一把天子劍，右手提著鐘綰后脖頸。

鎧甲上沾著血污，猶如一個大戰歸來的俠客。

身后汗血寶馬背上掛了兩只肥雞，因為一路顛簸而半死不活地扇了兩下翅膀，鐘綰摸摸馬頭，想把雞拿下來，汗血馬晃晃腦袋噴了個響鼻，不想讓她占便宜。

“我的樹死了。”洛風咬牙切齒，眼淚在眼圈里打轉。

“你的姐也快了，”鐘綰說，“明年今日，記得給我燒點雞腿。”“這棵樹可比他的年紀還大，”岳神醫笑道，“他當兄弟似的伺候著，眼看結果子了，怎么不心疼。”“呃，”鐘綰摸摸鼻子，有些過意不去，“那啥，要不，我給你種一顆新的。”“不用！”洛風氣鼓鼓地抱著肩膀，打定主意不搭理她，“跟你沒關系，是啞巴做的，你護著他干什么！”“嗯？”鄭端轉過頭盯著鐘綰，目光灼灼。

“不不，不是的……”岳神醫笑了起來，轉身以紅紙封了兩枚銀花錠子，還有用金蛟剪剪出來的金錠花兒，包好了，一個給洛風，一個遞給鐘綰，“今夜一起守歲，都接個封兒，祈個平安。”“謝謝師父。”洛風朝鐘綰一伸手，“過年好，身體健康，早生貴子。”“早生什么……”鐘綰才反應過來，指著他執意道，“你不會是想朝我要壓歲錢罷？”“對，過年好，萬事如意。”“弟弟呦，”鐘綰四下看了一圈兒，“我是這間屋子里最窮的人了，你什么眼光啊？”“誰說的，”鄭端從鎧甲袖子里摳出個東西來給她，“你是天底下最吝嗇的有錢人了。”鐘綰看也沒看便隨手擲給洛風，“給你了，別再管我要壓歲錢了。”小孩尚且來不及接，鄭端劈手奪過，嚴肅的說，“這東西可不能隨便送人。”于是那枚象征著天下的鳳印又穩穩當當地回到鐘綰手里，成了天底下最貴的聘禮。

鐘綰一直記得，那天的守歲到底沒能持續到天明，幾個人搖骰子打馬吊殺時間，鐘綰鄭端一伙，岳神醫和小洛風一伙，啞巴抱著劍坐在一旁，洛風贏了點錢便困得打擺子，嚷嚷著來日再戰。

來日便來日罷，鐘綰心里想，那樣寧靜的時光終究是沒有了。

夜里紅燭燃到盡頭，外面噼噼啪啪響起承接著年初歲尾的鞭炮聲，冰天雪地里，藥廬內卻被翻紅浪，春意襲人。

鐘綰后來承受不住，求饒個不停，鄭端依舊不肯放了她，仿佛只有這樣，才能傾訴相思之苦。

心貼著心的距離，她被燙得難以自持，失足踏進漩渦里，在其中迷失方向，只剩對方。

“你騙我……啊……慢些……你說去買年貨……”“是端哥不好，”鄭端吻了她，在雪白脖頸上嘬了個紅印，“以后再不騙你了。”“真的？”鐘綰越發難耐，忍不住低喘出聲，“姑且……再信你一次，你要是再敢騙我……我就……咬死你……”“好，”他疼惜寵溺，“想我了么？”“想，”她努力迎合，“想得要命。”鄭端當皇帝時不吃軟不吃硬，就吃她這一套，看她難得如此坦率，表達愛意又赤誠可愛，便將那啞巴的事咽下，不愿掃了興致。

“真的想？哪里想了？”他不住朝下親，只覺得寸寸都那般合乎心意，無處不甜蜜，“這里？”鐘綰如同被碰到癢處的小動物，身體緊繃彎曲，眼中滿是積累到極致的情意。

“端哥……讓我看看你……”瘦了些，也黑了些，卻更加鋒銳，俊朗逼人，她反復看他的側臉、眉眼，總感覺像是太久太久未見，想得心里發慌。

荒唐了許久，直到平旦才算止息，鄭端親了又親，在黑暗里仔細端詳她，臉上的傷疤快好了，生出細嫩的新肉來，皺巴巴泛著點粉，像新生兒的小腳丫。

喜歡，喜歡，越是靠近，就越喜歡，喜歡得天崩地裂，喜歡得細水長流。

萬軍中，陣前斬將殺敵時想著她，縱馬疆場百步穿楊時也想她，恨不得一夕蒼老，好抱著懷中人一起死去。

真是瘋魔了，魔怔了，世上的人這樣多，可是他已非卿不可。

這便是命中注定了，鄭端想。

夜涼如水，天井里月光清輝散落，鄭端無聲地掩上門，啞巴坐在石桌邊擦劍，聞聲默默望了他一眼。

“你接近綰兒，到底有何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