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媚兒頓時慌了,連忙看向跪著的楊柳,慌張詢問,“這可這么辦,楊柳姐姐,圣上來了,這可怎么是好?”楊柳鎮靜地望向門外,繼而莞爾一笑,手掌在小腹上用力一按,不消片刻,她的額頭上滲出細碎汗珠來,面色蒼白。
鄭端甫一邁進前廳,就看見楊柳雙手護著小腹,跪在鐘綰面前,極力支撐。
“鬧什么!”端帝快步走向楊柳,俯身低聲問,“怎么了?”“皇上……”楊柳虛弱喚道,“是我不好,本想著替阮妹妹討回個公道,奈何身子卑賤,人微言輕,被廢妃娘娘罰跪在此處,方才被娘娘教訓幾句,似乎是……動了胎氣。”鐘綰不再掙扎,眼睜睜看著端帝,沒人知道她在等待什么。
室內寂靜,瑞腦消金獸噴出青煙,鄭端輕柔地抱起楊柳,溫聲道,“肚子疼么?”“好多了。”他很久很久,沒有這么溫柔的說過話了,鐘綰搖頭笑了笑。
端帝又望向她,目中卻沒有半點柔情,“既然柳兒要討公道,今日孤在此處,自然會替你做主,有什么委屈,一并討回來。”“倒沒什么大的冤屈,本也是柳兒自己的不是,”楊柳柔弱道,“廢妃娘娘是講道理的人,不過阮妹妹挨了平白兩巴掌,討回來便是了。”室內諸人屏息凝神,鐘綰在寂靜中等待,如同一個等待命運的囚徒,她別過頭,不再看那個男人,接著聽見衣服摩擦聲,端帝將楊柳放下。
過了良久,鄭端說,“打。”從頭至尾,他只說了與她相關的一個字,就這一個字,徹底斷了她心里所有的希望,鼻子有些發酸,痛楚順著血液涌到頭頂。
鐘綰被兩名嬤嬤拉起來,鐵條一般的胳膊箍住肩膀,把臉送到楊柳身前。
她奮力仰著頭,想避開那些刀劍似的目光,那些可怕的惡毒的怨恨,卻只看見鄭端明黃色腰封,象征著冰冷的天家富貴。
“得罪了,娘娘忍著些。”楊柳揚起手腕,反手一記耳光。
臉上火辣辣疼,楊柳有意為之,那兩記耳光打得都是左臉,血水粘在她手上,楊柳不動聲色地甩了甩手,一下比一下狠厲,余音繞梁,聽得人心尖兒發顫。
鄭端置若罔聞,負手靜默地立在一旁。
鋒利的指甲在臉上劃出一道血痕,鐘綰偏過臉,啐出一口血痰。
“誒呀,”楊柳輕輕摸摸那痕跡,惋惜地說,“廢妃娘娘不會怪罪妹妹吧?”“她不敢,”端帝笑得冷漠,口吻如刀,一點點般凌遲她的心,“她已這般丑陋了,定然不會在意,再多這么幾分顏色。”叮——有什么東西碎了,像一只在心里被穩妥珍藏了數年的瓷器,沿著紋理寸寸崩裂,分崩離析,碎成一地拼不起來的碎末。
鐘綰眼前模糊一片,她久不流淚了,早忘了那滋味,如今卻覺得有溫熱液體在眼眶里脹痛得打轉,轉得涼透了,終究沒有落下。
端帝兩指抵著她的傷疤,附耳低聲問,“疼么,廢妃。”烽火連天那夜,這女人轉投李子丞懷中之時,又豈知他的心里有多疼?鄭端手上的動作漸漸加重,目眥幾裂,她心甘情愿為那人葬身火海時,她頭也不回離開自己而去時,又豈能體會自己心里疼的多么致命?李子丞已死,如今留在他鄭端身邊的,不過是他費盡心機存下的一個軀殼,一具走尸罷了。
她沒了靈魂,感覺不到疼,也感覺不到悲傷。
天子松了手,站起身時用手背揩了下眼睛,轉身時,錯過了鐘綰劃過臉頰的一滴淚。
端帝起駕回宮,楊柳尾隨在后,出門時不忘回頭望鐘綰一眼,眸子里晶亮亮,像是會說話,展現著漂亮又得意的笑。
笑容嬌俏無匹,傾國傾城,那是曾經的鐘綰。
那一夜,端帝宿在楓町苑,身下的女子身鐘柔軟如初春楊柳,柔情蜜意,百般討好。
情到濃時,鄭端不由掐住她的脖頸,指掌貼近動脈。
他好像仿佛恨之入骨,手掌不斷用力,可卻又像是極力隱忍著,疼愛而深情,舍不得看那臉上露出來的,哪怕是一絲一毫痛苦的表情。
“叫端哥,”天子痛苦地喘息,力道越來越重,“像從前那樣,叫我端哥。”“端哥……”楊柳藕臂攀上他的腰,腿也纏上來,唇舌勾纏,想要去親吻她的天子,殷切地呼喚。
不是的,不是這種語氣。
他死死掐住楊柳的脖子,猛獸似的挨近,仔細嗅她頸窩里的氣味,甜膩又詭異——也不是這味道。
鄭端記得那女人的味道,像露水似的清新,夾雜著薄荷一樣的冷冽,也記得她束起長發,在腦后高高扎一個馬尾,如男兒般塞上走馬的英姿。
她的身體流暢卻蘊含力量,緊繃時韌性十足,放松時柔軟溫和,而不是現在這樣,爛泥一樣癱軟。
端帝猛地將身下的女人推開,夜風習習,吹散了盤桓的情熱。
“滾出去。”“皇上……”“孤說滾出去。”楊柳走了,鄭端用拳頭捶了捶太陽穴,殿里綿熱的香氣讓他頭疼,轉而下榻,披著龍袍跨出殿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