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菀心里剛剛有的一絲氣憤，此刻也被段決的話澆滅了。

想要和她相認卻不能開口的折磨，知道真相的韓夫人，恐怕并不比她好過吧。

她根本無法再怪她，這不是她的錯，是上天開的一個玩笑。

言菀閉了閉眼，手機在包里震動起來。

看到是醫院打來的，言菀瞬間打起了精神，有些緊張地接起電話。

“言小姐，韓夫人現在情況有些不太好，您趕緊回來吧！”

……

言菀和段決急匆匆趕到醫院，韓夫人已經被送進了手術室。言菀去補簽了手術同意書，醫生是段決的朋友，將他倆叫到一邊。

“這一次，你倆恐怕得做好心理準備……韓夫人剛剛收到警方的通知，她受到了打擊，病情惡化，不容樂觀……”

言菀不知道自己怎么走出辦公室的，感覺雙腿像不是自己的，每走一步都想往地上栽倒。

段決緊緊摟著她，扶著她，一直到手術室外的長椅上坐下，看到手術室上亮著的紅燈，言菀終于崩潰地大哭了起來。

“不是你的錯，菀菀，不是你的錯。”段決緊緊抱著她，顫抖的手指一下一下拍著她的后背。

“如果不是我在這時候設計抓了韓嫣和韓敏敏，舒老師也不會受到打擊……”

“當初部署這一切，察覺到韓嫣在暗中監視著你的時候，你根本不知道老師的情況。激怒韓敏敏，讓韓嫣去找她聯盟，這一切都不是早就部署好的，她倆是罪有應得，所以這不怪你的。”段決的衣領都被言菀的眼淚浸濕了，涼涼的液體糊得他脖頸上全都是。他只覺得自己難受極了，仿佛一顆心也被這眼淚泡著一樣。

手術室的燈終于亮了起來，言菀起身，跌跌撞撞地跑過去，跑出兩步就摔倒在地上，她無助地抓住醫生的褲腳，嘶啞的嗓音，“醫生，老師她……”

醫生摘下口罩，神情凝重地沖她搖搖頭，“韓夫人的情況，我們已經盡力了。韓夫人還有一周。”

言菀兩眼一黑，暈了過去。

言菀做了很長的一個夢，她夢到了前世里，還和韓敏敏是好朋友的時候，曾經羨慕地說，敏敏你媽媽對你真好，如果我也有媽媽的話，她應該也會很疼我吧！

夢里的場景一轉，她便看到了韓夫人牽著韓敏敏的手，站在她面前，韓敏敏推了她一下，惡狠狠地道，“滾開，這是我媽媽！”

言菀一下子從夢中驚醒，大汗淋漓，心臟在胸口劇烈的跳動。

“菀菀！”欣喜的聲音在耳邊響起，言菀一轉頭，就看到了韓夫人疲憊的面孔。

才兩天時間，病痛已經將她折磨得憔悴不堪，可她望著言菀的目光卻是溫柔極了，“你終于醒了，段決守了你一夜，現在才去休息。”

言菀看到這是韓夫人的單人病房，而自己卻被加了一張床，放在韓夫人的病床旁邊，言菀看著她，一時間有些有千言萬語，最后只剩下眼淚在簌簌掉落。

“菀菀……段決說……你知道了……”韓夫人小心翼翼地開口，像是生怕惹言菀不開心，“我……”

“媽媽。”言菀深呼吸一口氣，一邊掉著眼淚，一邊沖韓夫人露出了笑容。

韓夫人渾身一顫，眼淚也順著眼角不受控制地掉落。

兩人望著對方，都說不出話來，卻在對方的目光里看懂了某些東西，相視而笑。

段決一進來，就看見這樣的畫面。

他不想打擾她倆，但又不得不開口，“段辭和阿莫逃走了。”

言菀笑容一僵，轉頭看向他。

“南區那處房子的監控也被他找到了？”

那是段辭在Ｃ市最隱蔽的房產，房產不在他的名下，前世，她也是臨死前幾天才知道的。那處房子，是溫演集團在Ｃ市的安全屋，他們一切隱秘的計劃都在那里商議。

趁著止痛水種植基地被端，溫演元氣大傷逃走之際，言菀偷偷地去了那處房子安裝了好幾個隱蔽的監控，按理說，是不會被發現的。

“具體什么原因暫時還不清楚，不過，如果阿莫和段辭策劃推翻溫演的話，溫演應該沒有和他們在一起，溫演還躲在Ｃ市。”

“我現在就回警局——”言菀說著便要坐起身，還沒起來，就被段決按著肩膀強迫她躺了回去。

“你現在是有身孕的人，這些事我來處理，你就不要管了，乖乖的在醫院躺著。”

“什么？”言菀有些沒反應過來，呆呆地望著段決含笑的眼睛。

“菀菀，你要做媽媽了。”韓夫人的眼中也含著熱淚。

言菀回過神，整個人都還有些懵，下意識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小腹。

這里還是平坦一片，卻已經有了一個小小的生命嗎？

言菀的心里說不出是什么滋味，只覺得有欣喜，有慌張，有迷茫，各種滋味都夾雜在其中，最后化作一聲感嘆。

要說上天對她真的不薄，給了她重來一次的機會，讓她有生之年能和親生母親相認，遇到喜歡的人，和他有了屬于他倆的孩子。

唯一的遺憾，大概就是母親的身體了。

韓夫人像是看出了她的心事，笑道，“菀菀，在遇見你之前，我就已經查出肝癌了。能拖這么久已經是奇跡了。這段時間都是上天格外給我的恩賜，讓我能夠在生命最后的日子里有你陪著我走過，我已經很滿足了。你不要為我傷心，我真的很快樂了。還有，韓嫣和韓敏敏的事，那是她們咎由自取，維護公義沒有錯，逮捕犯罪者更沒有錯。雖然我難以避免會難過，但就算是讓我親手將她倆繩之以法，我也一定會這樣做的，這是原則。如果說我還有唯一的貪心，那就是沒辦法撐到看到我們菀菀的孩子出生了。但……媽媽一定會在天上看著，守護著你，保佑你和小決，寶寶，一家人都平安喜樂。”

言菀雙手揪著床單，哭得說不出話來。

和韓夫人說了一會兒話，韓夫人體力不支，吃了藥之后便睡著了。

言菀原本也想休息，手機突然響了起來。

是一個陌生號碼。

她一接起，就聽到一道熟悉的聲音，“到老地方來，我在這等你。”

言菀愣了愣，隨即冷聲道，“段辭，你還敢打電話給我？你在哪？”

“言菀。”段辭的語氣怪怪的，“我昨晚做了一個夢。我夢到，我們沒有調回Ｃ市，你也沒有和段決在一起，三年后，你在‘止痛水’的緝毒行動中遭遇爆炸犧牲了。”

言菀手指猛地一緊，一股寒意從腳底升起，迅速爬上后背。

“怎么不說話？”段辭笑了笑，“你做過同樣的夢嗎？還記不記得，老地方在哪里？”

言菀感覺自己的心跳動得厲害，仿佛要從胸腔里跳出來一般。

“今晚八點，如果沒有等到你，那就讓陸北川替你受刑吧。”

電話那頭傳來掛點的忙音，言菀緊緊握著手機，手心全是汗水。

韓夫人在她身邊的病床上發出均勻的呼吸聲，言菀呆呆地看著她，耳邊只剩下自己急促的心跳。

半晌，她做出了決定，起身默默換上了衣服，悄悄地推門出去了。

她害怕自己會一去不能回來，在手機里編輯好了定時發送的消息，給韓夫人的，給段決的。

這是她和段辭之間的事，一定是要解決的，她不想逃避，也不會逃避。

言菀打車到了郊區的倉庫，下車的時候，司機不放心地對她說，“小姐，大晚上的您一個人到這邊來恐怕不太安全？是遇到什么事了嗎，需要我幫忙嗎？”

這片廢棄工廠區白天都鮮少有人來，更別提晚上了。天色都黑了，這邊連路燈都沒有一盞，可那廢棄倉庫內卻隱隱透著燈光，顯得陰暗又詭異。

言菀深呼吸一口氣，下車，“謝謝您……不用了，有人在那等我。”

言菀緩緩地走過去，每一步都沉重又艱難，推門的時候，雙手顫抖得厲害。

廢棄的倉庫內，上面是一圈觀景臺，下面七八米的樣子是一塊空地，空地上的場景是言菀的噩夢里每每都會出現的場景。

試驗臺，制毒器具，還有裝運毒品的箱子……

唯一和夢里不同的，此時那臺子邊捆著一個人，旁邊的籠子里關著一頭白虎。

“陸北川！”言菀不禁上前一步，看見陸北川渾身都是血跡，地上也全都是血，眼睛瞬間紅了。

陸北川像是聽到了她的聲音一般，吃力地緩緩抬起頭。

他的五官已經被血跡模糊了，看不清臉上有沒有傷口，整個人都像是從血水里面撈出來的似的，流了這么多血，言菀的心整個揪了起來，還不知道他能撐到什么時候。

陸北川的嘴上貼著東西，手腳也被綁著，白虎在籠子里瘋狂地撞擊，從言菀進來那一刻開始就躁動不已，嘴里發出吼叫。

它和言菀上次看到的時候已經不一樣了，現在的白虎更像是言菀印象中野獸的樣子，它大張著嘴，嘴里還有血跡，尖利的牙齒朝著言菀，眼睛里是饑餓的光。

言菀平復了一下自己的心情，看了看陸北川身上的血，又看了看白虎嘴邊沾著血跡的毛發，心里不寒而栗。

“怎么樣，看到他被自己親手馴養大的白虎咬傷，心里痛快嗎？”一道淡淡的聲音在倉庫里響起。

言菀渾身一震，回頭望去，段辭不知道什么時候不知不覺地出現在了她身后。

段辭深深地看著她，臉上分辨不出情緒，但言菀和他對視的瞬間，心里就明白，眼前的段辭已經不是前段時間她所見到的段辭了，他更加冷酷，更加陰鷙，渾身都散發著從地獄里爬出來的氣息。

這樣的段辭讓言菀莫名感覺到恐怖。

他一定是想起前世的記憶了。言菀心里明白。

自己能夠重生成功，那么絕不排除段辭也能夠想起前一世的那一段記憶。

段辭看著她，朝著她緩緩走近，“看樣子，你還不知道他是誰？”

言菀愣了愣，有些沒反應過來他說的話，之間段辭的臉上露出惡毒殘忍的笑容，站在言菀面前，身上仿佛散發著血腥味，言菀不適地后退一步，就被段辭大力扯住了手臂，將她拽倒天臺的邊沿，捏著她的下巴，強迫她看著下方的陸北川。

“將你關在別墅里，讓你眼睜睜看著自己承諾過要帶出去的線人被白虎咬死，在你身邊假裝你信任的朋友——”段辭笑道，“前世制造了那場爆炸，將你害死的溫演。你小時候的好朋友，小九。”

“言菀，你看看他的臉，還記得他嗎？”

言菀的腦子里嗡地一聲炸開了。

像是有一根棍子在她的腦中胡亂攪動，她什么也聽不見，更無法思考。

溫演？陸北川是溫演？怎么可能呢？

一直在她身邊笑呵呵，大男孩一樣的警察，怎么會是最大的毒梟，自己一直想要尋仇的對象？

最主要的是，溫演或者說，陸北川，竟然為了她……

“怎么不說話？你今晚過來不就是為了救他？多么令人感動啊，段決知道嗎？”段辭的手指在言菀臉上摩挲，像是冰涼的毒蛇，令言菀一陣惡寒，“你在乎的男人，是你想要抓捕的毒梟，在你身邊這么久你都沒有發現，是不是覺得很諷刺啊？”

言菀一把將他的手打開，用力推開了他，雙眼通紅的瞪著段辭。

段辭看著她生氣的模樣，臉上笑得越是燦爛，“生氣了？我有說錯嗎？他現在就在這里，你想要救他，還是想要殺了他？你忘了你高燒的時候，他為了救你，明知道是陷阱也往里面闖了。他如此愛你啊，你舍得他死嗎？”

“段辭，你真令人惡心！”言菀握緊雙手，渾身發抖。

段辭的眼中閃過一抹寂寥的冷色，臉上的笑容淡了一些，“我惡心？言菀，你是不是忘了是誰先招惹我的？你可以重活一世，為了報復我，卻和我最討厭的人在一起，一心想要制我于死地！”

果然！段辭不僅有了前世的記憶，而且知道言菀重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