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中書令顧正為首的文官集團提議,邀天下飽學之士入京修前朝史,在提議的同時顧正還交上一份一百二十人的名單。
盛世修史本是美事,不過在朝局敏感的當下如此提議,倒讓武將們暗地里嘲笑文官的迂腐。名單里的學士遍及大江南北,既有世家大族子弟,也不少民間聲望極高的名士。皇帝欣然同意,陳王反復看了幾遍名單,實在看不出什么疑點,也皺著眉頭同意了。
事情進展很快,幾天之后城門外排隊等候檢查入城的車馬逐漸多起來,隨著各地學士越來越多,韓澈不得不增調一隊人馬加強城門守衛,汴京城里似乎也恢復了幾分昔日的熱鬧景象。
隨著各地學士熱鬧的進京,不知從哪里傳出一種流言,說是瑞王的軍隊將要入京,陳王隊伍中不免人心惶惶,大周朝軍隊中沒跟過瑞王的人只怕不多,陳王軍中不少將領開始明里暗里聯絡瑞王府示好。朝中觀望的大臣見形勢有所松動,也開始蠢蠢欲動。
柴瑋珩對這類流言和那些首鼠兩端的人深惡痛絕,卻又為形勢所迫暫時無法處置他們。
韓澈帶來一摞密探搜集的暗通瑞王府名單,送到柴瑋珩面前,大著膽子道:“王爺,你同意那個女人回京,就是一招錯棋。本以為可以用她牽制瑞王,沒想到她借瑞王的名義在朝堂和軍中能有這么大號召力。咱們的探子已經查明瑞王在前方沒有任何動靜,可坊間的傳言卻是有人故意為之,咱們的后院就要起火。現在除了瑞王要領兵入京的流言,還有人說……說王爺要劫持陛下到金陵!”
“豈有此理!”,柴瑋珩來回踱著步子,“她這是在逼我,鐵了心和我作對。五日后的冬日大典,本王要陪陛下出城,斷不能讓我這三嫂跟著,但是留她在京中也極不妥。現在明著還不能動瑞王府,那就只能找他了。”
韓澈陰沉一笑,躬身道:“末將明白。”
現在拜會瑞王府的人越來越多,如云也不避陳王,自己本來就是柴瑋珩防范的重點,于是每日大大方方地接見來訪文武官員,明里暗里放出陳王不得人心的信號。
剛從后門送走宇涵,林旭迎上來,“王妃,小人有事與王妃商量。”
如云溫言道:“我不是說過,在人前不得炫耀,在人后盡可稱我堂姐。我沒有過兄弟姐妹,上天冥冥中安排你我姐弟相認,也是對我的眷顧,我心中是很高興的,只是你年紀尚輕,凡事從頭學起才好,若是借了瑞王府的名頭一開始便平步青云,只怕少了磨礪,位置越高受的磋磨反而越大。這是我一點苦心,你不要怨我嚴厲就好。”
林旭遲疑一陣,躬身行禮道:“多謝堂姐思緒周全,旭定努力修學,不辜負了堂姐的一番苦心。”
如云點頭一笑,舉步走進臨近的“錫晉齋”,細細封好給丈夫的書信,交給孫名濤差人秘密去送,又囑咐了幾句,林旭一直垂首立在下首。
“你說有事同我商議,怎么?”
“自從堂姐求陛下賜了祖父的宅院給我,小弟日日都到林府整理祖父的文書,雖然小弟無福在祖父膝下受教,但是親眼看著祖父的文稿,如聆教誨。”
如云贊許點頭微笑,拿起茶盞輕啜一口。林旭看看王妃的臉色,繼續道:“近日小弟在舊書中理出不少的手稿,似乎是祖父晚年所著,祖父一生為朝政鞠躬盡瘁,著述未及刊行于世,實是為政為學者的損失。堂姐若有時間,幫我辨認一些手稿,我試著把書稿都整理出來。”
“府里還有外祖父的手稿?多虧你了,如果外祖父晚年所著得以刊行,也算是咱們做后輩的沒有辱沒了林氏儒風。”如云高興地放下茶盞,“若有必要,我請江南大儒周翰先生來主持,你正好借此機會跟著周先生多多研習,不求高官厚祿,能做一個飽學有用之人便好。”
“是,小弟定不辜負堂姐厚望,我這就去安排車馬。”
“且慢。”
林旭微微有些心慌,停住腳步看著王妃,“最近朝堂內外忙于冬日大典,等明日祭祀完畢我再幫你去辨認手稿吧。”
林旭定定心神,躬身道:“此事原是不急,堂姐自有其他更要緊的事。只是小弟斗膽說一句,我這一個月奉堂姐之命在京城各府走動,冷眼看著堂姐一回來,瑞王府便惹人注目,今上多疑,只怕不會讓堂姐過多停留,我只怕一拖再拖,堂姐未及看一眼祖父的手稿,便又急著回蜀。”
林旭的話不無道理,想到接下來的事,如云點頭,揚聲吩咐備車。
多年不曾回林府別院,紛揚雪花中的白墻青瓦存著多少記憶。如云踏進正堂,拍落身上的雪花,婢女捧來炭盆奉上熱茶。
“何希怎么不在?”如云拿起茶盞,是自己冬日里喜歡的巖茶,不禁多看了林旭一眼。
“何管家今日出城辦事,晚些才得回來。”
府里盡是新人,如云有幾分不快,但林府已經交給林旭,自己也不好說什么。“外祖父的手稿放在何處?咱們現在就去看看。”
“堂姐踏雪而來,再喝點熱茶暖暖身子,小弟這就叫人把手稿拿出來。”
如云阻止道:“外祖父的遺稿寶貴,不可隨意搬動,是在書房嗎?”
見王妃起身往外走,林旭只好快步跟上,適才奉茶的婢女也趕上前伺候。青石路面上的積雪被仔細掃到旁邊泥地上,婢女趕到前面,忽覺失禮,又停下退到一旁。
沒有調教好的婢女也放在前頭伺候?何希真是越老越糊涂,如云心下不快,經過她身邊時眼峰輕掃。
“你是什么時候進府的?”
婢女低頭小聲道:“回王妃的話,奴婢進府不足一月。”
“堂姐,新來的下人粗笨,不值得堂姐親詢,容小弟日后多多調教。”
“林旭,管教下人的事盡可交給何希去做,他是幾十年的老人了,雖說管著懿琨縣主府和林府兩處,但做事是極周全的。身邊伺候的人,機靈漂亮還是其次,最要緊的就是忠心。”
林旭點頭答應著,快到書房門口,如云突然停步轉身,越過林旭肩頭,剛才婢女走過的泥地,腳印幾乎無跡可尋,常人再瘦再輕,怎么可能站在積雪里不留腳印?
如云心中有了計較,“我竟忘了昨天說好的,要進宮陪太后看齊兒背詩,太后正在宮里等我,林旭,你陪我進宮一趟。”剛舉步往回走,林旭和那婢女一起擋在路中間。
“三嫂既然回到自己故宅,便坐下喝杯茶,怎么就急著走?”書房門打開,柴瑋珩站在屋內,一隊手持利刃的勁裝武士同時在四周現身。
如云逼視林旭,轉身對柴瑋珩道:“四弟到林府做客怎不早說,可惜母后正在宮里等我,不敢讓她老人家等急了,只有改日再到陳王府賠罪。”
柴瑋珩并不說話,站在屋里隱隱帶笑看著眼前人,如云未及轉身,一陣天旋地轉,身后的婢女緊上幾步,扶住她。柴瑋珩揮揮手走出書房,武士們又隱回暗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