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的午后天氣清朗,偶爾傳來斷斷續(xù)續(xù)秋蟬無力的鳴叫,如云跪在地上,垂目看自己鼻尖,玉芙宮里滿置蜀宮飾物,徐蕊真是對蜀國念念不忘,皇帝竟然也由她把日常起居之處布置得與故國無二。
“陛……陛下”,御醫(yī)抬起袖子不斷擦拭額前冷汗,略帶恐慌的聲音打斷了如云的思路,“呃……這個,微臣……”
“什么事?快說,別吞吞吐吐的。”皇帝顯得極不耐煩。
“是……是,那個,啟奏陛下,微臣等為賢妃娘娘診脈,娘娘懷有不足一月的龍嗣,可是似為外力所傷剛剛……滑胎。”
整個寢殿發(fā)出壓抑的驚呼,皇帝氣得渾身發(fā)顫,“你給朕說清楚,什么為外力所傷?”
看到龍顏大怒,御醫(yī)更是嚇得語無倫次。
“瑞王妃!”徐蕊抬起蒼白的手指向如云,“本宮念在同鄉(xiāng)之情,有心與你敘舊,不過說了些墨大司馬與蜀國先皇的舊事,你為何突然發(fā)怒加害本宮?”
說完徐蕊又撲向皇帝懷里,“臣妾身不足惜,可憐我的孩兒,陛下不足一月的皇子……”徐蕊喘息著泣不成聲。
皇帝轉(zhuǎn)身對如云怒目而視,“戕害龍種,其罪當誅!來人!”
“陛下息怒。”皇后趕快拉住皇帝跪下道:“云兒是咱們看著長大的,臣妾以為她絕不會做出這樣的事。”
沈婷也跪下求情:“皇后娘娘所言極是,荷花池旁守衛(wèi)眾多,瑞王妃若是有心傷人,怎會選在那樣一個所在,這其中定有誤會,陛下明察。”
深思熟慮的人不會在大庭廣眾下傷人,可若被激怒,一時失手便未可知。沈婷一席幫如云開罪的話,反倒印證徐蕊的’急怒傷人’的說法。皇帝冷笑一聲道:“墨家與蜀國皇室恩怨糾葛,墨如云早對賢妃懷恨在心,賢妃無意間提到墨硯,便激起墨如云傷人之心。”
如云跪行上前叩首道:“父皇天威震怒,兒臣不敢辯解,只求父皇保重龍體,勿怒極傷身,否則兒臣之過萬死莫贖。”
若這時如果如云忙著為自己辯解,或是哭鬧喊冤,定火上澆油。沒想到她在生死關(guān)頭竟仍然把天子放在首位,聽了這幾句,皇帝倒沒再說話,拉著徐蕊的手在椅上坐了,仍怒視如云。
“瑞王到。”太監(jiān)聲音剛落,柴瑋軒已經(jīng)飛奔進玉芙宮,“撲通”跪到如云身邊。
皇帝面有慍色道:“朕沒傳你,嬪妃寢宮也是你能亂闖的?”
柴瑋軒磕頭道:“父皇息怒,兒臣聽聞玉芙宮出事,兒臣的妻子也牽涉其中,慌亂中思慮不周,請父皇責罰。”
如云感到一只有力的手緊緊握住了自己,心中一寬抬頭道:“父皇處置兒臣事小,賢妃娘娘鳳體安康事大。當時娘娘險些失足落水,兒臣怕娘娘有失,才拉住娘娘,否則兒臣也不敢碰娘娘玉體。現(xiàn)在賢妃娘娘身子虛弱,也不知是否有外傷,兒臣以為應(yīng)速傳療傷圣手張錦太醫(yī)為娘娘診治,等張?zhí)t(yī)看過娘娘鳳體無恙,兒臣受罰也安心。”
皇帝看著榻上虛弱的美人道:“賢妃即便無外傷,你也無可免罪。來人,傳太醫(yī)院張錦。”
徐蕊蒼白的手微微抖了一下,哀聲道:“陛下,臣妾現(xiàn)在心如刀絞,只想和陛下單獨待著,讓她們都出去,臣妾誰都不見。”
“好好好,誰都不見,愛妃好好休息,別再多想多說。”皇帝拍著徐蕊的手背,輕聲安慰。
不等皇帝回頭,柴瑋軒跪直身子道:“父皇,云兒心思純善,行事謹慎,兒臣絕不相信她會傷賢妃,今日之事還求父皇明察,還云兒清白,還瑞王府清白。”
皇帝冷哼一聲,看向芷若道:“你是玉芙宮的掌事宮女,朕要你寸步不離地照顧賢妃,今天究竟怎么回事?你來說。”
芷若跪上前道:“回稟陛下,賢妃娘娘經(jīng)過荷花池時遇到瑞王妃,娘娘要王妃陪她走走,不許人跟著,奴婢們當時站得遠,只是突然看到賢妃娘娘摔向水面,瑞王妃人影閃了一下,抓住賢妃娘娘的胳膊拉上來,然后娘娘就暈倒了。”
皇后點頭道:“這就是了,賢妃失足差點落水,云兒自幼習武,身手自然敏捷些,才能及時拉住賢妃,否則恐怕情況更糟。賢妃身子弱,磕磕碰碰又受了驚嚇,以致,唉,以致龍?zhí)ナ軗p。陛下,賢妃之前屢經(jīng)顛簸,胎不穩(wěn)也是可能的,只要養(yǎng)好身子,再懷上龍嗣也是遲早的事。”
徐蕊拉住皇帝哭道:“陛下,臣妾好好走路,怎會無緣無故摔向水池?皇后娘娘也說了,瑞王妃身手敏捷,避過眾人推臣妾入水對她而言又有何難?還有芷若,她早就是瑞王府的人了,自然句句話向著他們,瑞王妃處心積慮在臣妾身邊安插眼線,其心可誅。”
皇后吃驚道:“芷若在御前服侍得體,是陛下親自指到玉芙宮來的,怎么成了瑞王府的人?”
徐蕊道:“芷若收了瑞王府重禮,只為瑞王府辦事。”說著,宮女紫晴捧出一個雕花撒金的錦盒,內(nèi)里是一對精美的寶相花葉純金手鐲。
皇后道:“各府打賞宮里傳旨辦事的太監(jiān)宮女,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這鐲子貴重了些,宮女倒是用不上。若憑這個,就說芷若為瑞王府眼線,恐怕也太草率了。”
如云上前叩首道:“父皇、母后明鑒,兒臣嫁入皇家,一心想的是為皇上盡忠,為父皇母后盡孝。兒臣自小父母雙亡,心中最親近的長輩只有父皇母后,對伺候過父皇母后的年長宮人也禮敬三分,若這樣就算處心積慮安插眼線,兒臣斷不敢認。賢妃娘娘玉體嬌貴,還請父皇宣張?zhí)t(yī)盡快診治,莫誤了時機。”
“你傷了龍嗣,還敢自辯清白,瑞王府居功自傲,根本不把皇上的嬪妃放在眼里。我的孩子……”徐蕊臉轉(zhuǎn)向內(nèi),被角傳來嚶嚶的哭泣聲。
皇帝眉心跳動,冷冷看了地上眾人一眼,“墨如云關(guān)押掖庭獄,任何人不得探視。此事發(fā)生在后宮,又牽涉妃嬪,外臣不便查問,就由皇后負責徹查,給這個一根筋的鎮(zhèn)國瑞王一個交待。”
掖庭在皇宮的西北角,牢房陰冷潮濕,柴瑋軒一直把妻子送到門口,被太監(jiān)攔下,才眼睜睜地看著妻子走進幽暗死寂的地方。牢門落鎖的聲音在寂靜的宮巷中回響,柴瑋軒靜靜站在秋日斜陽下,冷峻的臉上沒有一絲波瀾。
“瑞王殿下可否借一步說話?”背后傳來女子的聲音。
柴瑋軒冷冷轉(zhuǎn)身,“貴妃娘娘,找我有事?”
沈婷對柴瑋軒的態(tài)度視若無睹,只望向掖庭大門道:“瑞王妃聰明謹慎,可是再謹慎也抵不過皇上對賢妃的偏愛。即便最后查明瑞王妃并非存心傷人,只是救人時讓賢妃受驚,這失手損傷龍嗣的罪名卻是怎么也洗脫不了,賢妃這連環(huán)套下得真厲害。”
柴瑋軒不為所動,沈婷又道:“不過瑞王妃畢竟不是等閑之輩,在急切之下能想到要張錦來診脈,賢妃心思再縝密也慌了手腳,這人啊,一慌張就要出錯。”
柴瑋軒仍冷冷道:“貴妃想說什么?”
沈婷道:“后宮險惡不輸戰(zhàn)場刀箭如雨,本宮協(xié)理六宮多年,對嬪妃們的手段也知一二,瑞王殿下想救王妃脫險,本宮早年也與云兒相交,自然愿意為救王妃出一份力。”
柴瑋軒淡淡一禮道:“多謝貴妃。本王在此單獨與貴妃交談,已屬不妥,先行告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