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人走出東宮,霽月已經(jīng)在不遠(yuǎn)處等候,如云朝縣主府的馬車走去。
“墨小姐!笔煜さ穆曇粼谏砗箜懫穑缭频恍,轉(zhuǎn)身看向徐蕊,稍稍行了一禮。
徐蕊緊走幾步上來扶住,“墨小姐不必多禮,可否借一步說話?”
如云并不討厭徐蕊,記得第一次見她時,剛剛十歲的自己就被她的才情所折服。若不是她后來成為蜀國太子側(cè)妃,也許她們能做很好的朋友。
如云點(diǎn)點(diǎn)頭,走上徐蕊的馬車。夜色中她還是那樣美,歲月只平添她的風(fēng)韻,并未奪走徐蕊一絲一毫的容顏。
蜀國皇室的馬車,裝潢極盡蜀地風(fēng)格,如云心中一陣恍惚,似又回到那段無憂無慮的歲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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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母親告別外祖父,回到蜀國的日子,除了每個月最盼望的那封千里書信,其余的和從前并沒什么不同。
在大周待了將近一年,經(jīng)歷太多事情,小如云仿佛也長大很多,變得懂事,通曉人情。林筱妍看著女兒的成長,心中真不知是喜是憂。她面上不動,其實(shí)也開始緊鑼密鼓地為女兒準(zhǔn)備嫁妝。
世家大族結(jié)親,一份風(fēng)光的嫁妝,不僅是女兒日后的私房錢,更是在婆家,乃至整個貴族圈的臉面。大戶人家的閨女,從出生時起,家里便開始準(zhǔn)備嫁妝,如云是家中獨(dú)女,這份嫁妝的復(fù)雜貴重程度,只怕比之公主的還更加繁復(fù)。
女兒嫁入王府,與尋常官宦人家又有不同,嫁妝的精細(xì)貴重程度自不必說,世間少有的寶物也需應(yīng)有盡有,跟在迎親隊(duì)伍后面的嫁妝車馬,首尾延綿十里,這才是貴族女兒應(yīng)有的風(fēng)光。
春分日卯正,蜀皇率百官出東門祭祀,這天也是太子孟倫十八歲生辰,成都城內(nèi)熱鬧非凡,皇宮和太子?xùn)|宮里更是早早準(zhǔn)備起來。
太子生辰宴設(shè)在東宮麒麟殿,酉時待客,皇親貴戚命婦及子女可先到百卉園賞花游樂。百卉園是皇家園林一處極有特色的景致,園中植百花,四季蔥郁芬芳不斷,園內(nèi)一湖,湖寬百丈,可供游船通行。
如云隨娘親進(jìn)宮時,正遇到吏部尚書夫人高氏和大理寺卿夫人嚴(yán)氏一行,幾名貴婦當(dāng)即相約到百卉園乘畫舫游玩。
如云看看灰蒙蒙的天色,雖然南方春分日已不十分寒冷,但她仍然下意識縮了縮脖子,想到這時節(jié),山茶應(yīng)開得正盛,便對母親央道:“娘,我想到前面那片林子去看山茶花,就不陪你和幾位夫人游湖了!
林筱妍知道女兒不喜拘束,和幾位夫人一起必不自在,便笑著應(yīng)了,“去吧,別跑太遠(yuǎn)。霽月,好生跟著小姐。”
如云忍住嘴角上翹的幅度,規(guī)規(guī)矩矩向幾位夫人小姐行了禮,優(yōu)雅得體地退開,等彎過花叢,見不到母親的身形,馬上提起裙角,朝山茶樹林小步跑起來。霽月與如云一般年紀(jì),在夫人面前拘謹(jǐn),離了夫人和幾個大丫鬟,也顯出小孩心性,快步追著小姐跑去。
當(dāng)季山茶果然開得艷麗,遠(yuǎn)遠(yuǎn)望去,樹冠多姿,葉色翠綠,花色璀璨如錦。
如云滿心歡喜靠近樹叢,林中名品甚多,花佛鼎、花鶴翎、鴛鴦鳳冠、綠珠球、大朱砂、粉十樣景、花芙蓉、白斑雪、鳳仙應(yīng)有盡有。
走過一叢“綠珠球”,再往前是幾株九蕊十八瓣的紅粉相間花樹,花型似牡丹,如云從沒見過這樣的品種,想是宮中花匠新培育出的良品。
還未接近,便聽到一個清麗中帶些軟糯的聲音,吟出一段詩來,“山茶樹樹采山坳,恍如赤霞彩云飄。人道邡江花如錦,勝過天池百花搖!边@聲音婉轉(zhuǎn)神秘,引人遐思,縱是如云這樣的小女孩,也急切地想尋出這聲音的主人。
轉(zhuǎn)到紅粉山茶樹叢的中心,一名十五、六歲的素衣少女立在花樹下,側(cè)影已是窈窕。她聽到響動,轉(zhuǎn)過身來,見是一名十歲上下的乖巧小女孩,便抿嘴一笑。只是淺笑嫣然,如云便覺得瞬間壓過滿樹嬌艷。
“剛才是姑娘在吟詩?這詩什么題目?我似乎沒讀過!
少女臉色微紅,瑩白的面色桃花綻放,“獻(xiàn)丑了,小女觀這山茶艷美,一時忘情拙作!
如云也是愛詩之人,當(dāng)下嘖嘖贊嘆:“好一個‘人道邡江花如錦,勝過天池百花搖’,這位姐姐即興之作,也遠(yuǎn)勝那些酸儒。”
少女掩口而笑,忽又想起來在這皇家園林出現(xiàn)的女子,非皇親便是貴戚,再看如云穿戴不凡,便斂容而立。
“姐姐,你叫什么名字?我以前沒見過你,不過我離開成都一年,好多伙伴的樣子都長變了!比缭撇⑽床煊X到少女的心思,反而對這能做詩的女孩充滿好奇。
少女見如云主仆隨和,便大大方方道:“我姓徐單名一個蕊字,你呢?”
“我叫墨如云。”
聞言,徐蕊屈膝一禮,“原來是墨大司馬家的小姐,失敬失敬。”
如云馬上搭手扶起徐蕊,不滿道:“徐姐姐,你怎么那么多禮。我是不太能記住朝里的叔叔伯伯們,想不出令尊是哪位,不然咱們兩個你一禮我一禮,豈不累死人了!
徐蕊神色略僵,但見如云一臉天真浪漫,便坦然道:“墨小姐多慮了,家父徐一鳴,只是一名教書先生,自去年蒙令尊推薦為太子講學(xué),我才有幸參觀這皇家的山茶園。”
如云眼中顯出憧憬欽佩的神情,“徐先生,可是青城書院的徐一鳴徐先生?原來姐姐是徐先生的女兒,怪不得才思敏捷談吐不凡。我爹爹和風(fēng)先生都對徐先生推崇備至,若是我也能聽先生講學(xué),那可真太好了!
見如云說得發(fā)自肺腑,徐蕊輕啟朱唇,釋然一笑,轉(zhuǎn)開話題道:“墨小姐也喜山茶花?”
如云點(diǎn)頭道:“山茶開花于冬末春初,萬花凋謝之時,甚為難得。這個時節(jié),院中蔥郁有余,顏色不足,唯有這山茶林釋盡芬芳。特別是這中間幾株,花形花色很是別致,我卻從未見過。”
徐蕊柔糯的聲音再次響起,帶上幾分自然流露的親近,“這種茶花出自青城山常道長的后院,去年才由常道長培育成功。你看這花瓣近于圓形,花形艷麗繽紛,淡紅色,上灑白色斑片。不是牡丹,勝似牡丹,故稱‘賽洛陽’!
“‘賽洛陽’?好名字,好名字,這樣的花必得配這樣的名字才好。徐姐姐作的茶花詩,配上這樣的名字,這個品種必會大行于世!
見著小姑娘又說自己臨時起興之作,徐蕊倒有些不好意思,含笑道:“墨小姐喜歡詩?”
如云看著比自己高出一個頭的徐蕊,認(rèn)認(rèn)真真道:“徐姐姐的詩清麗無比,只是我更喜歡魏晉詩風(fēng)!
一個小姑娘崇尚魏晉,徐蕊頗有些意外,開口道:“魏晉?你最喜歡誰的詩?”
如云鼓著小腮幫,扳著指頭數(shù)起來:“魏晉之際,建安七子慷慨任氣,阮籍、嵇康或沉郁艱深,或風(fēng)調(diào)峻切,“大小謝”的山水詩匠心獨(dú)運(yùn),他們或慷慨激昂,或游戲反叛。而我最喜歡的,莫過于陶淵明‘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的安然自立!
如云話未說完,只見徐蕊掩唇輕笑起來。
“怎么,我說的話很好笑嗎?”見徐蕊笑地可疑,如云不滿道。
徐蕊抿嘴忍住笑,正色道:“墨小姐,你別生氣,我不是笑你。只是覺得這些淡然無爭的話,從你這樣一個小姑娘嘴里說出來,著實(shí)有些奇怪。”
見她這樣的神情,如云蹙眉跺腳,“你還說不是笑我?”
毛茸茸的頭上兩個小圓髻,圓圓的小臉梨渦一漾,徐蕊忍不住又笑出聲。
“什么人在此喧嘩!”一聲呵斥從兩人身后傳來,徐蕊暗道一聲“不好”,這是在皇家園林,怎就忘形放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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