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向溫文爾雅的柴瑋曄,剛才說話卻鏗鏘有力,如云雪白的臉上泛起桃紅,用力握了握柴瑋曄的手,放開他,走近唐婉道:“婉妹,你別往心里去,若為不相干的人壞了我們難得一聚的好心情,才是得不償失。”
唐婉眼中蒙著水氣,抱住如云,埋在她肩上,片刻抬頭,神色已經(jīng)恢復(fù)如常,輕快道:“云姐姐,餓了,咱們?nèi)コ院玫模蟾缱鰱|。”
如云對唐婉的反應(yīng)很是欣慰,回身望著柴瑋曄微笑。
“沒問題,你們想吃什么,盡管說。”柴瑋曄語氣也輕松起來,心下不禁暗嘆唐婉小小年紀(jì)的承受力。
柴瑋軒愣怔了一陣,看大伙高興,眨眨眼,似自嘲一笑,爽朗地拍著唐婉的背對如云道:“京城里的吃食,她比我還清楚,讓她帶咱們?nèi)ぜ揖茦前伞!?br>
幾人拋開適才偶然不快,興高采烈地隨唐婉一路走到酒樓食肆集中的東十字大街。
唐婉雖是高門小姐,對飲食卻情有獨鐘,因著父兄寵愛,并不似別的女子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常常女扮男裝隨哥哥或柴氏兄弟出來,對汴京城里的食肆竟比尋常男子更熟悉。
幾人在達官顯貴聚集的最大酒樓‘印湖樓’停下腳步,這里永遠都是滿座,店小二看慣了鮮衣怒馬的主兒,并不太搭理幾人,只叫他們等位。柴瑋軒剛要發(fā)作,老板眼尖,對汴京城里的王孫公子了如指掌,趕著笑呵呵地迎過來,把他們帶上三樓專屬雅間。
這個房間一看就是為特殊客人專設(shè),特制的大欞窗依湖而立,湖面煙波浩渺一覽無余,客人在樓上飲酒談笑,既遠離樓下酒肆的喧鬧,又隱隱可聞酒樓專備的絲竹之音,醉聽簫鼓吟賞煙霞,這樣的雅意,若非特殊身份,任你有錢也享受不到。
剛一入座,唐婉便熟門熟路地安排下去:蒸豚搵蒜醬,炙鴨點椒鹵,金齏鮮魚膾,兼皮熟肉臉,黃芪耆羊湯,連蒸草獐索,香飯進胡麻,蘇暖薤白酒,餳白杏花天,另配時鮮瓜果蜜餞炒貨若干。
不一會,進來一名廚子,朝眾人一禮,從小木盆中熟練地抓起一條大鱸魚,但見他運肘生風(fēng),鸞刀若飛應(yīng)刀落俎,一起一落之間,雪白魚肉便隨著他的動作成絲,又在青玉盤中排成菊花形,盤里早點綴好以七種配料制成的金色調(diào)料。
如云感嘆道:“汴京城果然奢華,這道吳越名菜竟出現(xiàn)在中原腹地的市井餐桌上,大周的強盛實超諸國。”柴瑋曄笑看著眼前人,她有著不同于一般女子的大氣和見識,雖然少年經(jīng)歷巨變,卻比任何人都更適合做王府長媳。孩時的愛總是很神圣,選定的人什么都不用做,卻成了自己心底最重。
她剛才與勢力正盛的郡主相持,溫言軟語讓人尋不到錯處,卻一點不落下風(fēng),就算沒有自己維護,她也不見得會吃虧。她的機智和博學(xué)總能給他不一樣的驚喜,有她坐在身邊,就是一種喜悅和安心的感覺。
飯菜備齊上桌,如云微微皺眉,柴瑋曄看著她的樣子,停了思緒,笑著夾起一片切成手掌大的半透明帶皮五花豬肉薄片兒,蘸上蒜泥醬碟,裹入嫩綠菜葉,隨著熱氣,一股豆醬、辣油和大蒜組合的香味直撲鼻端。“印湖樓的這道‘蒸豚搵蒜醬’香味濃郁,肥而不膩,講究熱片冷吃,云妹你可以略試一試,這與蜀地涼菜倒頗為相似。”如云端起碟子接過裹好的薄片兒,笑道:“蜀地也有這道菜,稱為‘白肉’,以前我家里的廚子李師傅還是這道‘白肉’的嫡系傳人呢。”
唐婉也笑嘻嘻地把一盤烤肥鴨推到如云面前:“云姐姐,我知道你不喜肥膩,可這印湖樓的炙鴨卻非嘗不可,這椒鹽是他家特制,白炭烘烤的肥美草鴨,蘸上椒鹽,吃口酥香無比。”
如云笑著夾起一小塊,唐婉又忙著道:“哎哎哎,云姐姐你等一下,除了鴨肉,這一碗紅鹵可是極品。這明爐烤鴨啊,鴨腔子里面必得灌水。外烤內(nèi)煮,一旦鴨肉熟了,這一包汁水也鮮透。大廚得趁熱把酒釀蜜鹵倒進湯汁,澆上糖色﹑白梅﹑精鹽,加一滴豆醬都不算本事,印湖樓的紅湯老鹵可是冠絕京畿,你試著用鴨肉蘸食,香甜可口回味無窮,絕對是人間致味。”唐婉半閉著眼睛,仿佛陶醉在那汁水的甜美中。
如云掩口而笑:“婉妹,你對吃食的興趣可真是無人能及,這一道烤鴨,僅聽你說,便足以讓人垂涎,再不喜葷腥的人,也食指大動。”
柴瑋軒道:“小小云,你吃你的,別聽她瞎吹,她光說不練。去年賴著我們帶她去打獵,上好的一只黃羊,她非說從契丹廚子那兒學(xué)會了什么草原烤羊法,硬是把羊烤焦,害得我們幾個大男人餓著肚子重新整治幾只小野雞。”
“軒三哥,你......你不守信用,說好不提這事兒的!”唐婉跳起來,漲紅了臉,對柴瑋軒怒目而視。
如云笑得筷子掉到地上,柴瑋軒不依不饒,拉住如云道:“你不知道,后來我們砍開那羊一看,嚯!連骨頭都焦黑。”
兩人笑得抱做一團,唐婉幾乎要哭出來,柴瑋曄微笑起身,走過去拍拍唐婉的頭道:“婉妹,你一個公卿小姐,剛開始不會廚藝也正常,憑你對美食的興趣,只要稍加練習(xí),廚藝冠絕京城指日可待。”說著,又幫如云擦去眼角笑出的眼淚,“你云姐姐這會兒笑話你,其實她自己半點廚藝都不通的。”
聽到這句,唐婉才破涕為笑,朝那兩人拌個鬼臉,又坐下細細品味她的極品炙鴨。如云掐了柴瑋軒一把,兩人勉強忍住嬉笑,開始認真吃起來。這一桌子菜肴,雖不比王府宴席尊貴,卻在市井風(fēng)趣中透著精致。
一整天眾人玩得盡興,如云又開始和柴瑋軒吵吵笑笑,待回到王府,已是月上中天,幾個人輕手輕腳回到自己臥房,沒再驚動府里其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