慶歷十四年，先帝重病，纏綿病榻多日。

那時，蕭戰(zhàn)也不過是一個少年，被先帝匆匆從邊疆叫回，塵土滿面都顧不上清洗便來到了先帝的病榻前。

那時候，蕭戰(zhàn)記憶之中的那個喜怒不形于色的皇兄瘦的都不成人形了，顴骨高昂，眼睛微微有些前凸，只是眼中的矍鑠光芒依舊閃爍著。

見狀，蕭戰(zhàn)心中升起幾分不好的預感，發(fā)覺皇兄的這般模樣像極了回光返照，心中不禁滿是痛苦。

先帝揚起手，嘶啞的聲音仿佛從枯井之中傳來一般，帶著幾分暗啞與慘淡。

“阿戰(zhàn)，皇兄就快要走了，你莫要傷心。皇兄撐著最后一口氣等你回來，是要你答應朕一件事情，你可能做到？”

聞言，蕭戰(zhàn)握緊先帝的手，“皇兄一定能好起來的。”

先帝則是搖搖頭，沉聲開口說道：“你先答應我，不然我死不瞑目！”

聞言，蕭戰(zhàn)點點頭，強自穩(wěn)住情緒沉聲道：“我答應你，皇兄。”

先帝聞言，嘴角扯出一抹弧度，欣慰的點點頭。

他的這位皇帝素來是重承諾的，如今能夠得到他的保證，他也算是無憾了。

“我要你幫我守著這大魏江山，接任攝政王的掌印，輔佐新皇登基。”

蕭戰(zhàn)聞言不禁身子一僵，終究還是在先帝期待的眼神中沉聲道：“好。”

這一句“好”字，便是數(shù)十年的青春。

蕭戰(zhàn)親手扶著蕭文宣走上王位，親眼看著他從一個懵懵懂懂的孩童成長為如今可以掌管天下的郡主，終究還是他變老了。

猶記得那時候，蕭文宣一身明黃衣袍，小心的跟在自己的身后，眼中滿是好奇與崇拜。

自己停下腳步時，那孩子也會停下腳步，歪著腦袋沖著自己甜甜的笑，將手中的糕點塞到自己的口中。

他被夫子訓斥的時候，便會拽著自己的衣袖撒嬌，臉上的信任與笑意讓他覺得，無論邊疆再苦，為了皇兄的孩子，為了這大魏的江山，一切都是值得的。

汲汲營營數(shù)十年，不知道是從什么時候開始，那個孩子就變了。

他不會再像之前一樣和自己親昵的撒嬌，不會再跟在自己的身后，不會再喊自己“四叔”，只是用一句冷冰冰的“攝政王”稱呼，眼中的戒備與不安如何也消散不去。

若是這權(quán)力真的是他想要的，自己讓出去又何妨？

這天下，本就是他代為保管的。

只是，心中難免會有些悵惘罷了。

蕭戰(zhàn)一壺清酒下肚，輕聲長嘆一聲，面上滿是愁苦。

羅雁城看著蕭戰(zhàn)，有些不知道該如何開口。

“如今你也算是功成身退了，這杯我敬你。”

羅雁城輕笑著舉起手中的酒杯，與蕭戰(zhàn)碰杯，二人相視一笑，心中瞬間輕松了不少。

“接下來，你可有什么打算？”

蕭戰(zhàn)沉聲說著，臉上露出一絲輕笑，“若是說起來，我倒是真的有些不知道該做什么了。”

一直以來，他都在邊疆戰(zhàn)事與京中國事之間盤桓，從未有過自己的時間。如今忽然身上卸下沉重的擔子，倒讓他覺得有幾分恍惚。

“如今大魏一片安定，邊疆穩(wěn)定，你也算是沒有什么憂心的事情了。”

蕭戰(zhàn)點頭，清涼的烈酒劃過他的嘴唇，使得他的臉龐有些溫熱。

看著面前的蕭戰(zhàn)，羅雁城不禁輕笑一聲，隨即開口說道：“早些時候，我聽云飛講你在大殿上發(fā)生的事情，有些難以相信。”

“不相信我會如此輕易的就放權(quán)？”

蕭戰(zhàn)唇角勾起一絲嘲諷的笑容，只是不知道這笑究竟是自嘲還是別的什么。

羅雁城點頭，不錯。先前蕭戰(zhàn)囂張自負，所有的權(quán)力都把握在自己的手中，就連面對皇上的時候也可以做到無視他的存在，與別的大臣談笑風生。那時候的羅雁城認為，蕭戰(zhàn)會一直這樣，將整個大魏牢牢把控在自己的手中。

可是如今，蕭戰(zhàn)就這樣的放棄了自己的權(quán)力，僅僅只是因為他覺得小皇帝長大了？

這個理由，羅雁城始終無法接受。

“你可是查到了什么？”

羅雁城腦海之中浮現(xiàn)出那晚在客棧進來刺殺的刺客，那時候蕭戰(zhàn)猜測那些人是蕭文策派去的，后來在她的追問下蕭戰(zhàn)這才說出緣由，原來是因為從那些刺客的身上搜出一塊令牌，正是蕭文策府中的出入令牌。

只是這個令牌太容易得到，根本無法作為決定性的證據(jù)來指控是蕭文策派人刺殺，因而才將這事壓了下去。

那時候，羅雁城第一次在蕭戰(zhàn)的臉上看到了失望。

聞言，蕭戰(zhàn)嘆了口氣，“你是如何察覺的？”

“除了那個令牌之外，沒有其他指向蕭文策的東西。而蕭文策聰明一世，又怎么會將這么明顯指向的東西留在那些刺客身上？于是，我就想起一件事情，那時刺客從窗戶躍進屋內(nèi)的時候，曾經(jīng)在我的旁邊停留片刻。那時候，我聞到了一股若有似無的香味。”

那香味極淡，羅雁城一瞬間以為那是迷魂香的殘留，所以并未多做留意。

只是后來越想越覺得那香味太過熟悉，好像什么時候在哪里聞過一樣。

直到那個時候，她從太后的宮中走出來。

“那香味，是檀香的味道。”

蕭戰(zhàn)點頭，沉聲道：“你猜的不錯，那的確是檀香味，而且是來自特制的檀香味道。”

放眼整個大魏，恐怕只有太后的宮中有這種味道吧。

羅雁城嘆了口氣，那時候的幕后兇手已經(jīng)不言而喻了。

蕭戰(zhàn)沉聲道：“她一片慈母之心，倒也難能可貴。”

聞言，羅雁城輕嗤一聲，“慈母之心？虧得她表面吃齋念佛，竟然能夠下此殺手，哪里還有什么慈悲心腸？”

想到這里，羅雁城不禁深深替蕭戰(zhàn)感到不值。

他花費數(shù)十年，沐浴沙場，穿過一片槍林彈雨，將這大魏寸寸疆土守好，最終完整的交回了蕭文宣的手中。

而蕭文宣的母妃，卻一心想著將這位攝政王除掉，好讓江山完全把握在自己兒子的手中。

一腔真心最后換來這樣一個結(jié)果，羅雁城不禁深深替蕭戰(zhàn)趕到不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