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過后,戚衍覺得他和夏時深好像都忙了起來。
因為夏時深的下部戲臨時提前開機,導致那天去買餐桌和新茶幾的計劃全部泡湯。
“抱歉。”聽筒里響起夏時深的聲音,透著歉意和疲倦,“今天去不了了。”
戚衍的心好像一抖,捏著手機的指尖忍不住用力,他頓了一下才笑著開口說:“沒關系,正好我也還沒洗漱呢。”
在對面人說話之前,戚衍搶先開口:“我在網上看了一個餐桌,還不錯,我買下來寄過去給你吧。”
夏時深沒說話,沉默滲透進周遭的鋼筋和水泥,幻化成泥潭,拽著人往下沉。
“你奶奶今天出院。”夏時深的聲音穿過滋滋啦啦的微弱電流,“我去接你們。”
戚衍下意識就想拒絕,但很突然的,他想起夏時深那雙漆黑又冷冽的眼睛。戚衍把冒出頭的話又咽了回去,輕聲應了下來。
兩個人又陷入了沉默,戚衍垂著頭,拿著手機從巷子口一步步往家里走。他今天穿了一件淺灰色的棉麻襯衣,是年初剛入職的時候林一玲買給他的,花了將近三個月的養老金,希望他在公司不會被人瞧不起。
但戚衍一直沒穿。
“對不起。”
戚衍的手扒著單元門的門框,斑駁的黑色銹跡沾上指尖,但他好像沒注意到。
“沒事的。”戚衍笑著說,“拍戲加油。”
對面好像有人正在不斷催促,夏時深長舒了一口氣,又對他重復了一遍去醫院接林一玲出院的話,才掛掉電話。
戚衍在樓門口站著,直到樓道里的阿婆被他嚇到驚叫出聲,戚衍才回過神。他彎著眼和阿婆打了個招呼,低頭時才發現自己染上黑漬的手指,然后他無意識地,把手在衣服上抹了一下。
干凈服帖的衣服下擺,赫然出現一道黑痕。
戚衍微微愣了愣,他伸手想去擦掉,但卻越抹越黑,從不太明顯的一小塊,變成黑乎乎的一坨。他有些手足無措的回到家,用香皂洗了好幾遍手,才去解衣服扣子。
他裸著上身,把衣服泡在冷水里,往塑料水盆里倒了一層洗衣服,綿密的泡沫堆在水面,戚衍把衣服拎起來,瞥見縫在內側的衣標。
僅干洗。
乳白色的水滴順著衣角滴在地板上,戚衍打開水龍頭,把衣服上面的泡沫沖掉,渾濁的水流在滴漏處聚集,形成一個很小的漩渦。
戚衍盯著看了好久,他突然覺得,自己可能也會隨時被吸走。
一聲短促的手機提示音打斷了戚衍的臆想,他用濕噠噠的手拿出手機,是一條來自夏時深的信息。
——我到片場了。
搭在一邊的濕衣服正在啪嗒啪嗒的往下滴水,應該是洗壞了,再也不能穿了。
戚衍這么想著,在對話框里回了一個好。
因為計劃被取消,戚衍決定不浪費寶貴的請假機會,他換上平時總穿的那件t恤,坐著地鐵來到了公司。
他剛從電梯走出來就差點和人撞了個滿懷。
蘇秦皺著眉看一眼手里的咖啡,抬起頭剛準備發火,卻發覺是戚衍。
“你不是請假去買新家具嗎?”
“對啊。”戚衍垂著眼笑了笑,“臨時有點事,取消了。”
“我只請了半天假,剩下的半天能不能還給我記上?”戚衍問。
蘇秦覺得這兩句話的前后有點不合邏輯,但她沒多想,點了點頭說可以。
因為剛剛兩個人多說了幾句話錯過了電梯,戚衍有點不好意思,便站在蘇秦旁邊,有一搭沒一搭的說著話陪她等電梯。
顯示屏上的數字從一往上升,在戚衍和蘇秦說話的時候,電梯門緩緩打開。
站在電梯里的人與戚衍對上視線,戚衍的笑容僵在臉上,他偏過頭,不再看里面的人。
“你今天可遲到了啊。”蘇秦笑著和那人打招呼,男人見到戚衍似乎有些緊張和心虛,他低低地應了一聲,他移開膠在戚衍臉上的目光,沖著蘇秦笑笑,轉身走進辦公室。
“程森現在也是不得了,天天忙著打扮。”蘇秦收回視線,她喝了一口咖啡,接著說:“但是收拾一下就是看起來精神多了,對吧?”
戚衍覺得胃里泛酸,他強忍著不適,扯了扯嘴角,低聲說:“大概吧。”
蘇秦走進電梯,戚衍看著顯示屏上的數字一點點減少,他深吸了一口氣,才堪堪壓抑住自己想吐的沖動。他不想進辦公室,不想看見程森,不想看見他像個變態一樣,瘋了似的模仿夏時深的穿衣風格,發型,甚至是笑的模樣。
樓外的熱度順著窗戶的縫隙往里飄,戚衍走到窗邊,抬手把窗戶關嚴了。
他突然,特別想夏時深。
戚衍拿出手機,想了想又放了回去。
他明白夏時深的身不由己,也了解站在格子間的自己是多么微不足道。他沒有什么能為夏時深做的,唯一可以的,就是包裹住自己的懦弱和郁結,在夏時深放手之前,躍過時間所帶來的所有焦灼和不安。
戚衍回到辦公室,在自己的工位上坐下,整理完所有新發來的資料,然后關掉電腦,打車去了醫院。
醫院內刺鼻的消毒水味讓他的腦袋稍微清醒了些,他穿過長廊,兩側零散的坐著幾個正在打點滴的病人,他們靠著墻,身子東倒西歪。
戚衍推開靠近盡頭的房門,里面的人聽見響動聲朝門口看過來。
戚衍推門的手懸在半空,
穿著黑色長袖的男人坐在角落的沙發上,黑色口罩戴的有些靠上,露出眼睛和山根。
“來了。”夏時深把口罩往下拉了拉,看著他,低聲開口。
戚衍邁著機械的步子走向病床,他盯著夏時深,眼睛一眨不眨,像是怕他一溜煙飛走了一樣。
林一玲見戚衍過來忙拽著他的胳膊,她瞥了一眼坐在角落的夏時深,湊到戚衍耳邊小聲問:“小聞怎么突然給我換護工啊?”
戚衍收回目光,他反應了一會兒才說:“小聞是誰?”
“就是那個很帥的小伙子啊!他前幾天給我找了個護工,那姑娘嘴又甜,辦事又利索!”林一玲夸人夸得有些激動,音量不自覺大了幾個調,她目光警惕地看了一眼夏時深,見他依舊坐著沒動,才接著說:“怎么突然換成男的了?那么大的個子也不怎么說話,穿一身黑坐在那兒,看著滲人。”
戚衍的目光不自覺瞟向角落的沙發,卻恰好與夏時深的視線撞在一起。
老太太像是憋壞了,她指了指一邊放著的半個蘋果,有些嫌棄地說:“我都說了不吃蘋果了,他非要給我削,削就削吧,誰知道劃下去一刀,半個蘋果直接掉地上了。”
“我說他兩句吧,他也不吭聲,就在那兒看我。”
林一玲嘆了口氣,又說:“還是小聞好,能說會道的,又愛笑……”話剛說了一半,坐在一邊的夏時深突然站了起來,朝門口走。
“我在樓下等你們。”夏時深丟下這句話,打開門走出病房。
“衍衍,你認識他啊?”林一玲看著戚衍,問他。
戚衍還沒回答,手機突然連著震了好幾下,他拿出手機,看見上面好幾條信息。
—單人病房是我轉的。
—護工是我找的。
—營養餐是我買的。
戚衍低著頭,把那二十幾個字反反復復看了好多遍,才放下手機。
“嗯。”戚衍笑了一下,聲音里像是摻著小麥啤酒綿密松軟的泡沫,“我們認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