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一玲第二天的時候醒了一會兒,戚衍心里開心,他端著湯碗坐在床邊,一邊喂給老太太一邊念叨:“您怎么這么不注意啊,要不是李阿姨去咱們家……”
“這湯忒淡。”林一玲皺著眉把送到嘴邊的勺子推開,像是嬌生慣養(yǎng)的闊太太。
“醫(yī)生說你還不能吃味道太重的。”戚衍放下碗,從旁邊的塑料袋里拿了個香蕉,沖著林一玲晃了晃。
林一玲努力挑了挑往下耷拉的眼皮,她撇撇嘴,“都說生病的得吃蘋果。”
戚衍嘆了口氣,沖著老太太欠了欠身,笑著說:“這就去給您買。”
夏時深說第二天會來,戚衍買蘋果的時候磨蹭了一會兒,在大門口又等了一會兒。
但沒等到夏時深,等來了另外一個人。
他站在林一玲的病房外,見到戚衍大方的露出個笑容:“你好,我是聞野。”
“錄制還沒結(jié)束,他要過一會兒才來。”
戚衍知道這個“他”指的是誰,他點(diǎn)點(diǎn)頭,拎著剛買的蘋果和聞野站在病房外。
“蘋果啊。”聞野咂了咂嘴,沖戚衍伸出手,“給我一個。”
戚衍愣了愣,看聞野的穿衣打扮不像是會吃菜市場打折水果的人,但戚衍沒說話,低頭從袋子里挑了一個最紅的遞過去,聞野接過去但沒吃,當(dāng)作玩具似的在手里拋來拋去。
他和聞野沒有熟稔到可以隨意聊天的地步,但聞野沒有要走的意思,他和戚衍并肩站在病房門口,低頭擺弄著手里的蘋果。
“你覺得好看嗎。”聞野突然抬眼,對上戚衍有些疑惑地目光,抬手晃了晃手腕上的表。
黑色鱷魚紋的皮表帶,祖母綠色的石英表盤,表針最頂端鑲著幾顆碎鉆。
看起來價值不菲,戚衍點(diǎn)了點(diǎn)頭,說好看。
“我喜歡打球,帶手表特礙事。”聞野一邊說一邊取下表,露出表盤下方被遮住的疤。
“你看,用多大勁。”聞野嘆了口氣,言辭苛責(zé),但他摸著那一小圈凹凸不平的疤痕,唇角彎了彎,“你說他是不是想咬死我啊。”
戚衍不知道怎么回答,半晌才開口,說:“女孩子有時候會有小性子,但大多都很善良……”
“是有小性子。”聞野忽然出聲打斷,他重新把表戴好,“但他不是很善良。”
聞野轉(zhuǎn)過頭,看著戚衍的眼睛,臉上掛著似有若無的笑意,“是個不善良的男人。”
戚衍手里拎著的塑料袋發(fā)出細(xì)小的響聲,靠在墻邊的脊背不自覺挺直了一些。
“呀,你該不會歧視同性戀吧?”聞野露出有些擔(dān)憂地神情,嘴角微微向下耷拉。
“沒有沒有。”拎著袋子的兩只手換成了單手,戚衍忙不迭擺了擺騰出來的左手,他找不出更有利的證詞,只好又干巴巴地重復(fù)了一遍:“沒有。”
“那就好。”聞野放心地瞇了瞇眼,拇指摩挲著手心里的蘋果,漫不經(jīng)心地開口:“夏時深可以放心了。”
戚衍的手指不自覺抽了一下,好像有人拿著勺子在他心里攪來攪去,把他硬生生壓下的念想又翻了出來,朦朦朧朧地往上涌。
“哎呀,你看我只顧著自己說了。”聞野十分自然地把話題引到戚衍身上,“該你了。”
戚衍有些哭笑不得,夏時深身邊的人做事好像都是這么理直氣壯,他這么想,但依然回答說:“我沒什么說的……”
“那我問,你來答。”聞野轉(zhuǎn)過身子,他沖著戚衍傾**,耳朵上的黑色耳釘閃著光,帶著惡作劇得逞似的笑意問他:“你喜歡男人嗎。”
戚衍挺直的脊背越來越僵,他想往后藏,卻發(fā)現(xiàn)是死角。樓道里來往的人們神色匆匆,并沒有人發(fā)現(xiàn)他的異樣,聞野像是對他的慌亂感到滿意,笑的越發(fā)肆意。
“我……”后半句被身后突然伸過來的胳膊打斷,干凈修長的手攥住聞野的肩膀,猛地把他往另一邊推了個踉蹌。
動靜太大,站在對面的護(hù)士朝他們這邊看了一眼。
戚衍還沒反應(yīng)過來,身后的人突然站到他身前,背著光,隔絕開周圍所有視線。
戚衍站在面前人投下的高大陰影里,抬起頭,對上男人黑沉沉的眼睛。
“你就不怕他有傳染病?”
“哎哎,怎么說話呢。”聞野靠過來,一邊揉著肩膀一邊笑著說:“你才有病呢。”
夏時深蹙著眉瞥了他一眼,又回過頭,垂眼看著被他圈起來的戚衍。
他睜著濕漉漉地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自己看,就像是夜里海面中心的燈塔,撲閃撲閃地閃著光。
夏時深微微撇過頭,移開目光,“去車庫等我。”
戚衍怔怔地點(diǎn)點(diǎn)頭。
直到戚衍的單薄背影消失在樓道,聞野才轉(zhuǎn)過身。
“我只能幫你到這兒了。”聞野拉伸了一下手臂,嘆了口氣,“為了你,把自己的陳年傷口都扒出來了。”
“某些人居然還在瞪我。”
夏時深的黑色口罩完全遮住了下半張臉,唯一露出的眼睛也透著不高興。
“老人怎么樣。”夏時深朝病房里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老人臉色枯黃,兩腮凹陷。
“心率穩(wěn)定了。”聞野說,“今天醒了一會兒,精神還算不錯。”
兩個身形頎長的男人在病房外逗留太久也變得顯眼,偶爾有認(rèn)識聞野的人停下來沖他打招呼,目光也不自覺的朝另一邊的夏時深身上瞄。
夏時深往下拉了拉帽檐,雙手插進(jìn)衛(wèi)衣口袋,轉(zhuǎn)身往樓梯口走。
“長得倒是挺好。”聞野關(guān)上消防通道的門,兩個人一前一后往樓下走。
“但你也不至于這么上心吧,還眼巴巴地跑來醫(yī)院。”夏時深沒理他,垂著頭往車庫走。
“挺單純。”聞野自說自話的接著點(diǎn)評,“稍微給點(diǎn)兒壓力,緊張都露在臉上了,是不是有點(diǎn)兒傻啊……”
夏時深頓住腳步,他側(cè)過身拉下口罩,扯著嘴角:“把胳膊送上去讓人咬出血的人有資格說別人傻嗎。”
“手里那么多家醫(yī)院,可以帶尹青予去看看病。”夏時深瞥了他一眼,拉上口罩,嘴里含糊不清地說:“治治他咬人的毛病。”
車?yán)锖馨察o,只有兩人交錯地淺淡呼吸聲,戚衍坐了一會兒覺得腳麻,他動了動腳,卻不小心碰到腳邊裝著蘋果的塑料袋,滋滋啦啦地響聲顯得刺耳又突兀。
戚衍打開袋子,里面裝滿了冰激凌,粉白色的包裝上畫滿了草莓。涼意透過紙袋蔓延到肌膚,戚衍覺得自己好像被分成了兩半,除了冰涼的大腿以外,他渾身滾燙,像是發(fā)燒,又像是被人推進(jìn)潮濕悶熱的溫室。
“你買這么多……”
夏時深摘掉棒球帽,他轉(zhuǎn)過頭,緊抿成一條線的嘴角慢慢松開。
“是在向你道歉。”夏時深眼睛向下垂,似乎在思考怎樣措辭。
“那天的雪糕不是為了扔著玩買的。”夏時深的語速很慢,像是在講述一個從沒有人聽過的故事。
“水濺到你臉上,我看見了。”
戚衍只是沉默,夏時深輕蹙著眉,想了一會兒伸出手,輕輕點(diǎn)在戚衍的眼尾。滾燙干燥的皮膚相觸,胸腔里穩(wěn)定跳動的心臟驟然緊縮,練習(xí)了好久的詞消失的無影無蹤。夏時深面無表情地收回手,干癟的吐出兩個字:“這里。”
“啊,那天呀。”戚衍摸了一下剛剛被觸碰的臉頰,上面殘留著異樣的溫度。
戚衍垂著眼,聲音很輕地說:“我沒有生你的氣,沒關(guān)系的。”
四周的空氣變得濃稠,對面突然打開的橙黃車燈落在戚衍的眼皮,睫毛上好像也跳動著金光,讓他忍不住想用個罩子籠起來,藏在家里。
“輪到你道歉了。”夏時深說完,看著面前的人抬起頭,眼睛里滿是疑惑。
“你刪掉了唯一一條關(guān)于我的朋友圈。”
“沒有給我點(diǎn)贊。”
“還有很多。”
夏時深轉(zhuǎn)過身對著戚衍,垂著眼睛,
戚衍從未想過夏時深會對這些事耿耿于懷,并且當(dāng)面一件件說出來,他有些緊張的抿了抿嘴,結(jié)結(jié)巴巴地開口:“朋友圈是因?yàn)椤!?
“原因不重要。”夏時深出聲打斷,他瞳孔雪亮,戚衍的喉嚨里好像被塞了一團(tuán)棉花,說不出話。
夏時深突然忘記來時聞野教他的情話,他得過獎,演過許多角色,被導(dǎo)演稱贊是老天爺賞飯吃,但表達(dá)欲在戚衍面前消失的無影無蹤,多余的字,他一個都說不出來。
“我可以原諒你。”夏時深說。
戚衍的心臟咚咚的跳了好多下,他抬頭,對上夏時深停滯在他身上的目光。
夏時深的語氣像是妥協(xié),又像是自言自語的喃喃:“很奇怪。”
“好像不管你做什么。”夏時深說,“我都可以原諒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