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威揚把一厚摞打包紙箱放進后備箱,轉身發現原本早該坐在車后座的男人,正站在半開的車門前發愣。細長的手指半攏著搭在車窗,剛洗完還沒來得及吹干的發梢輕微卷曲落在額前,夏時深垂眼盯著手機屏幕,看不出神情。
但夏時深最近看手機的頻率好像高了許多,呂威揚這么想。
他繞過夏時深去開駕駛位車門,一條腿剛邁進去,左肩就被人按住,力氣不算輕。
呂威揚以一個十分怪異的姿勢扭過頭,對上夏時深意味不明的眼底,還有他舉在臉旁的手機。
“怎么樣。”夏時深的聲音聽起來像是還未睡醒的雄性猛獸。
呂威揚脖子扭的快要抽筋,他瞥了一眼,手機屏幕上黑色的商務車門拉開一半,最下方的白色球鞋露出了一點。
“不怎么樣。”呂威揚收回視線坐進車內,可車門卻怎么也合不上。
隱隱露著青筋的小臂懸在他的頭頂,夏時深濃黑的睫毛輕顫,蹙著眉頭又問了一遍:“你確定?”
“你這個構圖就有問題,你看啊……”他話剛說了一半,面前的男人向后撤了一步,啪的一聲關上了車門。
夏時深頭倚著車窗,有些不太情愿的刪除了最新編輯的朋友圈配圖,空白處孤零零地四個字顯得枯燥無味。
商務車飛馳在繞城高速路上,灼熱的陽光被立放整齊的電線桿截斷,明明滅滅的光影投在車內,落到男人纖薄地眼皮。截止到這一刻,四天零十五個小時,401520秒,他發出了14條朋友圈,內容囊括了食物,檔期,電影,音樂四大類。
他自認為內容充實,主題明確。
但戚衍沒有給他點過一個贊,就像吝嗇夸獎孩子的嚴苛父母,對他的所作所為都是置若罔聞的態度。
好幾次他甚至覺得戚衍可能根本不在他的聯系人列表里,但星標好友那一欄只有一個名字,兩個字端端正正地立在屏幕中央。
陳嶺打開門,笑嘻嘻的和許久未見的表哥打招呼,夏時深隨意地應了一聲,面無表情的側過身,推開半掩著的大門走了進去。
抱著紙箱的呂威揚沖陳嶺使了個眼色,陳嶺回頭看了一眼已經走進客廳的夏時深,湊近小聲說:“我哥有多不高興?”
呂威揚把打包紙箱遞給他,撇了撇嘴,“一路上光在那兒扣手機,一句話都沒說。”
夏時深脊背挺直的站在玄關的衣架旁,繃緊的下頜顯得愈發凌厲,夏時深揚著下巴,沖他挑了挑眉梢。
陳嶺訕笑兩聲,目光掃過坐在沙發上的長發少女,語氣輕松:“我同學,不是說搬家嗎,我怕就咱們仨人手不夠,讓她來搭把手。”
夏時深點了點頭,抬手把有些遮擋目光的劉海向后捋,黑漆漆地眼在屋內四處打量。
“那行。”他收回目光,偏著腦袋看向坐在沙發上妝容精致的女孩,手指在身側的實木衣架上敲了兩下,“那她一會兒搬這個好了。”
陳嶺頭皮發緊,他干笑了兩聲,說:“哥,別開玩笑了,這衣架桿子全實心的……”
“嫌輕啊。”夏時深雙手揣著口袋走近沙發,腳背碰了碰沙發底部黑色的撐架,“那搬這個。”
陳嶺的身子緊貼著門框,冰涼的觸感透過棉質布料貼上皮膚,他知道夏時深性格差,但今天太差了。平日里冷漠的眉眼帶著意味不明的囂張,陳嶺看著后背直冒冷汗。
“你的性格也太差勁了吧。”女生把落在胸前的長發別到耳后,她笑盈盈的瞇起眼。
夏時深從口袋里摸出煙,視線掃過面前沉甸甸的雙人沙發,“你把沙發搬出去,我可以夸你兩句。”
陳嶺在這棟別墅里沒住太久,獨居男人住零散的東西不多,除去已經被搬家公司拖走的那部分,剩下的剛好裝進呂威揚帶來的紙箱。他蹲在客廳在最后一個箱子上貼膠帶,余光瞥見夏時深倚著沙發扶手,攥著手機的指尖微微發白。
陳嶺在夏時深身邊坐下,還沒來得及說話,呂威揚吆喝著從二樓臥室走下來,懷里抱著個黑色的紙箱。
呂威揚哐的一聲將箱子擱在地上,蕩起的浮灰引得陳嶺一陣咳嗽,動靜太大,站在廚房的沈茗湘嚇了一跳,拿著兩瓶咖啡走了出來。
“這箱都是要扔的,你把它拿下來干嘛!”陳嶺抬手在眼前扇了扇。
呂威揚拿起擱在最上面的照片,密密麻麻的學生清一色的穿著白色襯衣,胸前的紅領巾系的整整齊齊,最頂上的粗體黑字寫著七十三中二班全體畢業照。
“畢業照你也扔?”呂威揚湊近了些,努力在長得差不多的人群里找到陳嶺。
視線停滯在倒數第二排最邊上的位置,男生的膚色比身旁的女孩子白出一截,眉眼柔和,黑發軟塌塌的落在額前。
“這個人怎么看著那么眼熟……”
沈茗湘把咖啡放在夏時深手邊后湊了過去,她努了努嘴,“這是學校紅人。”
陳嶺也湊了過去,看著照片上的人恍然大悟的哦了一聲,“他啊,好像是全校唯一一個資助生。”
“上學的時候他爸爸因為救火死在火場了,后來學校都給他捐款來著。”
“當時電視臺記者輪番來采訪,報紙什么的每天都在寫他。”
陳嶺順手拿過擱在夏時深手邊的咖啡,擰開瓶蓋后,才問:“你認識啊?”
呂威揚搖了搖頭,“不知道,就是看著眼熟,叫什么來著……”
沈茗湘涂著大紅色甲油的指尖落在姓名欄上的倒數第二排,她怕吵醒一邊閉著眼的夏時深,聲音很輕地說。
“叫戚衍。”
仰著腦袋躺在沙發上的夏時深睜開眼,他昨天沒睡好,腦袋昏沉。他不知道剛剛他們幾個說了些什么,但他聽見了戚衍的名字,很清晰的聽見了。
陳嶺一臉茫然地看向突然坐起的夏時深,他眼底帶著還未完全散開的困倦,但修長的手指卻捏緊了相片的一角。
夏時深盯著相片一言不發,低垂的睫毛在眼底投下一片陰影,緊抿著的唇角看起來有些固執。
他看了一眼就找到戚衍了。
那時的戚衍和現在比起來又瘦又小,五官在他巴掌大的臉上看起來有些擁擠,但他還是很白,白的好像會發光,在復制粘貼一般的人群中,也能一眼發現他。
但夏時深不是憑著這個找到戚衍的。
戚衍很好找,因為他是這張畢業照上的所有學生中,唯一一個沒有看鏡頭的。
相片放的時間太長,顏色不再鮮明,甚至有的人的面容變得模糊。
但夏時深覺得,戚衍在拍這張照片之前,應該哭過。
因為他看起來太難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