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威揚抱著平板坐在長桌的盡頭,環顧四周,這還是第一次他們團隊的人全部到齊。他的手肘稍微抬一下,就會碰到身旁人的胳膊,他只能夾緊胳膊腿縮在座位上。
全場最放松的人除了主事康如雯以外,就是大喇喇叉著腿坐在門邊的夏時深。
康如雯從座位上站起身,松垮束在腦后的黑色卷發落了一縷到胸前,她雙手撐著桌面,涂著裸色甲油的食指點了兩下放在桌面上的照片。
“因為這張照片。”康如雯側過頭,目光略過坐在一旁面無表情的夏時深,在屋內掃了一圈,“C牌的亞太區對接人員給我打了三個電話,問我到底知不知道什么是品牌價值。”
康如雯捏著照片一角,沖夏時深笑了笑,“你住的小區,大路燈在晚上十點之后才會開。”
“我不問你,為什么半夜拎個空塑料袋出去亂晃。”康如雯抬手把照片扔回到桌面。
“這張,因為你半夜站在垃圾桶前進行垃圾分類。”康如雯頓了頓,“你,公司,還有我,被掛在熱搜上整整24小時。”
“粉絲們需要我做出解釋,夏時深是不是被我雪藏所以才會每天閑到半夜進行垃圾分類。”
康如雯踩著細高跟回到主位,她從口袋里拿出手機,翻了幾頁佯裝無意的扁了扁嘴:“哦對,還有今天在活動現場發瘋,導致下部戲投資泡湯的事。”
“這些我都不問了。”
圍著長桌坐著的所有人大氣不敢出,他們看著康如雯走到夏時深身邊,隨手拖了一把椅子坐到他對面。她身子往前湊,透過夏時深直垂的睫毛對上他的目光。
康如雯的手托著下巴,她咧了咧嘴,露出唇邊小小的梨渦,聲音軟糯:“但是哦。”
“戚衍是誰呀。”
一直低垂著眼睫的男人身子微動,夏時深掀了掀眼皮,目光掃過女人唇上晶亮的唇蜜。
“寫新聞文案的。”
“你很熟啊?”康如雯回的很快,面上的笑容絲毫未減。
夏時深迎上康如雯的目光,他扯著唇角,語速很快的回答:不認識。
看不出康如雯是否對這個答案滿意,呂威揚趁主位上那人轉身的空隙,低聲長出了一口氣。康如雯是典型的南方女人,她長相嬌媚,聲音細軟,來公司這幾年,他從沒見到康如雯說過重話。她憑借著那些綿軟帶刺的手段,一步步走到現在的位置。
“呂威揚因為沒有及時公關,撤掉熱搜,后三個月的績效取消。”
“另外準備的公關文案太爛,半個小時之內重新寫一份發給我。”
“聯系秦律師,讓他出一份警告函,先不要寫日期。”康如雯語速很快,她盯著桌面上的筆電頭也沒抬一下,偶爾有沒跟上的人,也只是斜著眼瞟向身側人的電子屏幕,大氣不敢出一聲。
“琳達,聯系一下南盛的錢有為。”康如雯合上電腦,“約在一個小時后,如果他騰不開時間,告訴他后果自負。”
康如雯剛邁出一步,坐在門邊的夏時深先她一步起身站在門口,他回過身,語氣稀松平常:“搭一下你的便車。”
這么和夏時深面對面站著,康如雯才發覺自己已經好久沒見到夏時深了,相比六年前更瘦了些,但那雙眼睛依舊漂亮的令人心驚。
“你要不要與單總通個電話呢。”康如雯的話中帶著意味不明,她雙手抱胸看向夏時深,“要不然那部戲要是想保住投資,你主演的位置可能不保。”
“會換成任孝年。”康如雯補充道。
夏時深雙手插在口袋,他似乎低著腦袋思考了一會兒,接著抬起頭,略帶為難的嘆了口氣。
“但我下午的行程排滿了,恐怕沒辦法騰出時間給那個胖子。”
康如雯點了點頭,丟下一句在停車場等他便頭也不回的走向電梯間。夏時深慢吞吞的戴上帽子,看向玻璃門上的投影,微微欠身撫平有些褶皺的衣領。
呂威揚抱著筆電跑到他身旁,一邊看向電梯間一邊開口,語氣憤憤不平:“就知道任孝年回來沒好事兒!人還沒到呢,就先惦記起你那部戲了!”
見夏時深抬腿就要走,呂威揚忙拽住他的衣擺,“但是,我記得你下午沒有什么行程啊……”
“我剛安排的。”夏時深伸手把衛衣的帽子戴上,整張臉隱在陰影中。
“你干嘛去啊。”
夏時深拿出口罩掛在左耳上,因為動作太大,戴在頭上的衛衣帽子往后掉了掉。黑色的口罩完全覆蓋了夏時深的大半張臉,他的手繞到腦后去拉帽子,聲音透過口罩顯得含糊不清:“買咖啡。”
車窗旁的座椅被曬的發燙,像是被塞滿熱氣的密封容器。夏時深頎長的身軀窩在位置上,右腿順著座椅縫隙伸到前座,他攏著寬松的薄衛衣側過身,頭抵著車窗玻璃,動也不動一下。
前往南盛的路上,康如雯的電話幾乎沒停,她盯著放在膝蓋上的平板,語氣輕松的否決掉公司團隊做好的第三套方案。屏幕上的視頻會議還在繼續,擱在手邊的電話突然震動,她漫不經心的接通,用著不大不小的聲音,沖著聽筒說:“下部戲談的差不多了,我一會兒就讓琳達把上半部的劇本發給你。”
電話那頭不知道說了些什么,康如雯捂著嘴笑得花枝亂顫,目光卻不自覺的飄向身旁的夏時深。
他還是維持著剛開始的姿勢。
車子剛在大廈后門停下,夏時深像是如夢初醒,偏著腦袋在座位上伸了個懶腰,他伸手拉開車門,回頭沖康如雯打了個招呼,動作利索的下了車。
汽車剛要發動,康如雯說等一等,她看著夏時深壓低身子,步伐捷迅的走進咖啡館。
走廊里的燈明晃晃的照在夏時深的側臉,因為等的時間太久,咖啡里的冰塊已經化透,中藥一般的液體逐漸變成透亮的琥珀色。水蒸氣凝結在杯壁,稀稀拉拉的水珠順著手掌落進袖口,浸出一片水色。
電梯上方的數字停到1,叮的一聲,穿著淺色襯衣的男人從電梯里出來,腋下夾著大logo的黑色錢夾。
男人顯然被突然出現的蒙面男子嚇了一跳,他瞪大了眼后退兩步,粗短的手指沖著他指了半天,嘴唇哆哆嗦嗦,愣是一句話都沒說出來。
夏時深把口罩拉到下巴,露出瘦削的下巴和緊抿的唇。
錢有為愣了愣,湊近兩步,半瞇著眼,語氣帶著不可置信:“……夏夏時深?”
夏時深往后撤了兩步拉開距離,很輕的點了點頭,錢有為發黃的眼睛兀的放光,眼看他的手就要拉上夏時深的衣袖。
“小狗仔呢。”夏時深的嗓音帶著長時間沒說話的沙啞。
錢有為想拉衣袖的手懸在半空,他有些疑惑的問:“誰?”
“戚衍。”
“哦哦。”錢有為接著道,“今天排班,他休息。”
錢有為一頭霧水的看著面前伸過來的手機,夏時深重新戴好口罩,很慢的眨了兩下眼。
“把他家的地址給我。”
灰黑的天上飄著幾朵壓得很低的云,拎著滿滿兩袋菜的戚衍站在小路上抬頭看,他覺得頭頂上的那兩片云黑的嚇人,好像隨時就會落下瓢潑大雨。
戚衍嘆了口氣,他把左右手差不多重的塑料袋換了個位置,這樣會讓他象征性地覺得輕了一些。
兩旁的樹上是仿佛無休止的蟬鳴,戚衍把袋子放在地上,回過身往后看。
空蕩蕩的小巷除了趴在垃圾桶上的流浪貓之外,沒有一個人影,剛剛聽到的腳步聲就像是幻覺。
戚衍拎起袋子,加快腳步往家門口走。
指節被過重的塑料袋勒的生疼,但戚衍卻不敢停下休息,他的步伐因為心慌變得凌亂。直到左手上的塑料袋袋口因為不堪重負裂了一個口子,最后一發不可收拾,從提手處整個斷裂。
綠油油的萵筍順著柏油路的坡度往下滾,戚衍忙去撿,他蹲**,用看起來有些怪異的姿勢雙手撲住蠢蠢欲動的萵筍。他剛放下的心,卻因為投在他身前的人影又高高懸了起來。
戚衍蹲在地上,雙手攥著沾了灰塵的萵筍,目光緊緊盯著地上那道人影。
擱在臺階上的舊報紙被風揚了起來,戚衍抿著唇角站了起來,他深吸了一口氣又慢慢吐出,接著轉過身。
面前的人穿著松垮的長袖衛衣,黑色口罩幾乎遮住他大半張臉,只有那雙眼在黑暗中依舊清晰。
身側的垃圾桶發著食物腐爛的臭味,悉悉索索的草叢似乎在附和他心中的不安,戚衍看著身前的人取下口罩,他垂著眼睫看了一眼他手中灰頭土臉的萵筍,接著目光又回到他臉上。
還是印象中的惡劣,夏時深沒有要幫他拎袋子的意思。
戚衍看著他把垂在身側的手放進口袋,接著輕描淡寫的說:“我迷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