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剛被下夏時深碰過的那一小片皮膚燙的嚇人,戚衍使勁眨了兩下眼,試圖緩解眉梢處的不適。
緩解無果。
戚衍抬手想摸摸眉梢,卻發覺自己還捏著剛剛從夏時深嘴里搶來的煙頭。淺褐色的煙嘴已經被他捏的變了形,因為煙絲燃盡,底部被燒的焦黑,帶著一股有些刺鼻的煙草味兒。頭頂的燈泡冷不丁閃了一下,戚衍抬起頭,發覺面前的男人正盯著他看,眸色晦暗不明,薄薄的眼皮上印著一道很細的褶皺。
攥著別人抽過的煙頭認真打量,顯得他很像個變態。
戚衍訕訕放下手,他好幾次想把煙頭扔掉,但雜物室太亂找不到垃圾桶,他只能在夏時深的注視下把手背在身后,假裝無事發生。戚衍別過頭,但依舊能感受到夏時深膠在自己身上的視線,好像順著他的頭發絲一直往下,最后停在他捏著煙頭的指尖。
安靜沒多久的胸腔又在咚咚作響,戚衍不著痕跡的退了一步,他不希望夏時深聽到。
遠處的腳步聲越來越近,步子利落,有節奏感的和戚衍的心跳聲重疊。離得更近,他聽出那是細高跟踩在大理石地板上的聲音,清脆又銳利,一步步好像隨時要踩斷戚衍緊繃的心弦。
來人似乎沒想多做停留,她的腳步聲越來越遠,戚衍松了口氣,抬眼看著夏時深,張口想要說話。
胸口憋悶,戚衍剛想松口氣,張開嘴卻打了個嗝,在靜謐狹窄的雜物室顯得突兀又可笑。
聲音不大,但走廊那人卻停住了腳步,接著拐了個彎,踏著有節奏感的腳步朝這邊走來。
戚衍下意識的抬頭去看面前的人,夏時深一副懶骨頭的模樣,背抵著墻,垂著眼睫看他。
高挺的眉骨在眼窩處投下一小片陰影,夏時深臉上沒什么表情,垂在身側的手抬起抱在胸前。見到戚衍投來求助的目光,他眉梢輕挑,兩手一攤。
腳步越來越近,戚衍攥著煙頭的手汗涔涔的,他咽了一口口水,緊抿著嘴角,時刻準備上場赴死。
聲音在門邊停滯,戚衍剛邁出一步,面前一直懶洋洋站著的人突然抬手按住他的額頭,然后用恰到好處的力道將他推到自己身后。
夏時深比他高出一頭,戚衍站在背后,被他擋的嚴嚴實實。
鼻尖蹭過男人的衣袖,戚衍聞到一種混合著淡淡煙味的冷松香,是讓人不自覺安下心的味道。戚衍仰著頭,夏時深身上的襯衣有一小塊因為出汗緊貼著脊背,透出他原本的肌膚顏色,還有若隱若現的肌肉線條。
因為夏時深背對著他站著,戚衍看不見夏時深的表情,他只看見夏時深漫不經心的拉開門,只留一人走出的空隙,側過身走了出去,他身體擋著門縫,轉身合上門的一瞬間,戚衍看見夏時深好像看了他一眼。
戚衍屏著氣站在原地,隔著門,他聽見夏時深似乎很輕的嘆了口氣,說有什么事兒去別的地方再談。
等到腳步聲完全消失在樓道,戚衍才推開門走了出去。
夏時深已經不見了,戚衍站在空蕩的樓道里,看到了落在墻角的煙灰。應該是夏時深站在這里抽的那半支煙,戚衍這么想。
手里的煙頭還沒扔掉,戚衍抿了一下因為干燥而起皮的下唇,他小心翼翼的抬起腳,站在落著煙灰的墻邊。戚衍后背抵著墻面,回想著夏時深的模樣,抬手將已經熄滅的煙頭咬在嘴里。
就像夏時深那樣。
從悅威大廈出來的時候公交已經停運,戚衍對身旁用方言攬客的黑車司機擺了擺手,拖著疲軟的身子拐進小巷。距離他給錢有為發短信說沒有找到人已經過了十分鐘,藍色的信息框下標著小小的“已讀”,戚衍想了好久,決定放棄討要車費。
憑借來時的記憶,戚衍三拐兩拐繞到大路上,即便臨近深夜,馬路上的車卻還是不見少。
戚衍低著腦袋,腳踩在花色地磚中間的盲人行道,他每一步都只踏上地磚的二分之一,只有碰巧撞到在花壇邊擁吻的男女時,戚衍才會不自覺的加快腳步。
在主干道上繞了半個小時,戚衍抬頭看著眼前的藍色指示路牌,東西南北的四條路都讓他感到陌生。
戚衍最后還是坐上了出租車,車內音響開得很大,放的是他從沒聽過的網絡歌曲。從他上車開始,司機就在和電話那頭的女人吵架,流暢的方言里偶爾夾雜幾句不堪入耳的臟話。
司機太沉迷于吵架,以至于戚衍剛下車還沒來得及關車門,駕駛位的人便轟的一腳油門躥出去好遠。
樓道里的聲控燈已經壞了小半年,剛開始還有人去找物業,但都被那邊人打太極似的應付過去,時間久了,也就沒人在意這檔子事。
生了銹的樓梯扶手積了一層厚厚的灰,戚衍用兩根指頭虛扶著鐵欄桿,借著手機電筒的光一步步往上走。
戚衍舉著手機躺在沙發床上,屏幕上是他臨走前對著電視機拍到的夏時深,因為角度問題,照片上的男人面容有些變形,只剩那雙勾人的眼異常清晰。
清晰到他想起了那個夏天。
那個時候他穿著嶄新的校服站在學校大門口,脖子上戴著的紅領巾系的太緊,勒的他喘不過氣,但周圍站著的人好像沒人在意。對面站著的攝影師正忙著調整三腳架和鏡頭,一旁的女記者正在對最后一遍稿子,鮮少出現的副校長和他站的很近,彎著腰一遍一遍的說著十分鐘后采訪的注意事項。
副校長應該是剛喝過酒,滿嘴的酒氣讓他反胃。
“請問對于你父親舍己救人的行為,你作為他的兒子是怎么看的呢?”
“我十分為我的父親驕傲。”
“那你會恨你的父親嗎?”
“當然不會。”
戚衍眼也不眨的看向鏡頭,輕聲說,“我很愛他。”
我很為我的父親驕傲,他做出這樣的行為我很自豪,我不恨他,下輩子我還會做他的兒子。
這些話早就爛在心底,戚衍在班里講臺講過一遍,在學校操場升旗臺上講過一遍,在電視臺采訪時講過無數遍。因為講的太多,在有些瞬間,戚衍甚至覺得那些話都是源自他的真心。
戚衍突然覺得眼睛很痛,他把手伸進褲子口袋,摸到還沒來得及扔的半截煙頭。
那個時候,要是有夏時深這樣的人在的話,接下來的幾年是不是就不會成夜成夜的做噩夢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