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一個星期,夏時深都沒見到戚衍,停在樓下的那輛白色面包車,像是因為自己的無聊而出現的幻覺。
呂威揚推開陽臺門,看見夏時深逆光背對著他站著,垂在身側的指間夾著細長的煙卷燃了大半。
“康姐說在她回來之前,你的煙要戒掉。”
夏時深沒理他,呂威揚把帶來的衣服放在一旁,站在陽臺口等他抽完煙。夏時深應該在陽臺站了很久,純棉白t被汗浸濕,緊緊地貼在背脊,顯露出瘦削的肩胛骨和肩線。酷暑的悶熱讓人難耐,呂威揚站了不到一分鐘已經滿頭大汗,但夏時深像是沒感覺,目光直愣愣的看向樓下。
呂威揚把陽臺門推得更大,他有點好奇夏時深到底在看什么。
因為身高差,呂威揚必須要站在夏時深前面才能不被擋住視線。他剛邁出一步,站在身前的男人突然轉過身,力氣帶著莽撞,撞到呂威揚的肩頭。
“等回來再說。”夏時深掐滅煙,略過他徑直朝屋里走,手里攥了個被捏扁的空煙盒。
“衣服你試一下。”呂威揚看著夏時深隨手拿過搭在架子上的衣服,拖著步子朝浴室走去。
隔著浴室門,夏時深聽見呂威揚從陽臺走到沙發,接著扯著嗓子沖他喊,告訴他上衣是真絲的。浴室鏡前燈的燈泡壞掉一個,微弱的燈光在地上投出陰影,夏時深把攥在手里的煙盒扔在桌上。
純黑的煙盒被完全捏扁,幾縷碎煙草隨著夏時深的動作抖落到桌上,還有因為一時慌亂被強塞進煙盒的紙巾。
夏時深背抵著門,垂眼看向露出一半的紙巾。邊角因為總是攜帶的原因變得不太平整,揉疊出的折痕沒辦法撫平,只有上面歪斜的兩個字依舊清晰完整。
他其實沒別的意思,就是在陽臺抽煙的時候突然覺得恍惚,懷疑那輛白色面包車,還有那個總裝作怯懦的小孩都源于自己的臆想。口袋里的紙巾被翻來覆去的看了好幾遍,夏時深站在陽臺,思緒隨著指間蔓出的白煙一起飄遠,他在想,那個小狗仔不來的理由。
呂威揚突然的闖入讓夏時深沒由來的心虛,他下意識的把紙團塞進煙盒,指間的一大截煙灰掉在地上,佯裝無事發生。
催促聲在門外響起,夏時深換好襯衣,撐著手臂低頭看了一眼擺在臺面上的紙團。
夏時深任由身后的造型師在頭上擺弄,他把情緒失衡的原因歸結到自己太閑,并且下定決心努力工作。
悅威大廈的大門被人群圍的水泄不通,各個公司的攝影師抱著設備擠進前排,迅速架好三腳架之后在原地更換鏡頭。夏時深坐在車上,隔著涂層車窗往外看,宣發公司的人大多神態緊張,生怕流程出了問題,讓自己倒霉。舉著燈牌的粉絲斗志昂揚,她們進不去活動,強忍酷暑只是為了隔著層層人群看他一眼,那是最炙熱和單純的感情。
夏時深推開車門,震耳的尖叫將他包圍,他揚著笑臉沖兩邊人揮手。呂威揚擋在他身前,伸長手臂盡力阻擋涌上的人群,幾十米的距離,夏時深被不知道哪兒來的手扯了衣領,摸了臉頰,甚至有人鉚足了勁拽了他的頭發。
這些呂威揚總是事后才會發現,因為夏時深面對粉絲時笑得太過燦爛,他總是不顧保安的阻攔,拿著馬克筆伸長了胳膊在粉絲的筆記本上簽名。
夏時深從來不聽話。
“發型重做一下。”呂威揚拿著文件夾站在一邊,盡力彌補一切失誤。
“戴帽子吧。”夏時深順手把掛在衣架上的黑色鴨舌帽戴在頭上,他對著鏡子整了整衣領,“慈善活動跟我沒太大關系。”
呂威揚只能看著夏時深把做了兩個小時的發型毀在30塊的帽子上,因為他說的沒錯,慈善活動的主要目的并不是為了增加明星的曝光率。
慈善活動的流程簡單,有兩三個被資助的貧困學生在品牌主理人講話之后,站在臺上念之前準備好的講演稿,接著品牌代言人夏時深上臺與活動主辦方一起拍照,接受鮮花。
夏時深坐在舞臺邊緣,他整個人陷進松軟的沙發椅里,但有時鏡頭掃過,他依舊背脊挺直,神色認真。
前半部分的流程和想象中一樣,繁瑣又無聊,但后半程的劇情卻直轉而下。
品牌主理人是個有些年紀的肥胖男子,他挺著肚子,居高臨下的俯視站在面前接受資助的貧困學生。在雙方演講結束之后,男人突然擅自篡改流程,拿著話筒說愿意把資助金額翻倍,接著面向觀眾,說出男生被隱藏的家庭背景。
例如他是單親家庭,但父親總是家暴母親,賭博酗酒,并且還強奸了村子里的另一位女性。
舞臺中央的男生面色蒼白,站在原地手足無措。
但推動劇情到最高潮的,是一直坐著沒動的夏時深。
把鴨舌帽壓得很低的夏時深突然嘖了一聲,聲音不大,但卻被擱在唇邊的話筒完整的擴散到整個場館,尾音還拖著尖利嘈雜的電流聲。
銳利刺耳的噪音使場館陷入靜謐,站在后臺的呂威揚右眼皮猛地跳了好幾下,他站在椅子上,伸手示意工作人員關掉夏時深麥克風的公放。
但沒人看他。
戚衍回到家時林一玲已經睡下了,他躡手躡腳的打開門,靠在墻邊低著腦袋長出了一口氣,抬手捏了兩下僵硬的后頸。錢有為在上周五的凌晨四點發來短信,希望他能出一趟差。
戚衍問出差時間,錢有為那邊回復的很快,說是現在。為了表達歉意,錢有為派了公司專車和司機去接他,戚衍在樓下只等了不到五分鐘。
手機傳來短信震動,戚衍看了一眼發送人,來自一個陌生號碼。短信有好幾行,但內容簡潔好懂。上面寫著希望他在出差之后好好休息,不要太累,明天晚到公司也沒關系,他會幫忙請假。
署名是程森。
大概是從錢有為那里得到他的號碼的,戚衍的手指懸在鍵盤上,半天也打不出一個字。他其實并不想和程森有過多交流,但短信內容真誠又不過界,戚衍覺得需要適度客套一下。
臥室里的電視發出的微弱響聲與林一玲的呼吸重疊,戚衍不用仔細分辨,也能聽出那個電視里的聲音來自夏時深。
電視里,男人穿著深灰色的襯衣坐在沙發上,隱在帽檐下的眉眼明亮,他把麥克風放在嘴邊,
“不好意思打斷您說話。”夏時深眨了兩下眼,他語速很慢,每個字都沒有重音,“但我真的聽不下去了。”
偌大的場館無人出聲,站在一旁的主持人好幾次舉起話筒卻不知怎么救場。這是他第一次主持大型活動,在得知嘉賓是夏時深時心里還默默慶幸,圈內人都知道夏時深好打交道,所以他根本沒想過會出現這樣的場面。
呂威揚不知道什么時候躥到了嘉賓席角落的位置,他連著蹦了好幾下,使勁揮著手臂,示意夏時深趕快閉嘴。
夏時深依舊坐在原位,他伸手抬了抬帽檐,眼尾微挑,挺直了脊背環顧四周,最后目光停在面如土色的主持人身上。
“原來只有我自己聽不下去啊。”
原本放在墻角的水桶被碰倒,水順著不平坦的地磚往下流,電視微弱的光在還未干透的水漬上投出倒影。夏時深低啞的聲音撞上斑駁的墻面又彈了回來,一字不落的落到戚衍耳中。
手機連著震了好幾下,戚衍打開手機,一條條消息連著往外蹦。
他還沒看幾行,就被錢有為的電話打斷。命令簡短有力,讓他迅速帶著設備前往悅威大廈后門,最好能蹲到夏時深的獨家。
電視屏幕里的夏時深看起來鋒利又溫柔,面對十幾個機位鏡頭和閃光燈也笑得漂亮。
戚衍舉起手機,打開攝像頭對著電視機屏幕,鬼使神差的按下了快門。